李自成道:“我也没甚么其它的打算。看眼前这般形势,要在十日之内攻下此城只怕是不成,但高闯王待我李鸿基恩重如山,我却是不能负他,也不能辜负碧萝山的兄弟们,就算要战死在城下,我也无遗憾!”
李自成说的甚是坚决,田见秀也道:“李大哥,也算上小弟一个,咱们碧萝山的兄弟从来都是一条心,要死也死在一块!”
郝摇旗却摇着大脑袋,说道:“我倒是不怕死,只是被那个王没用的草包连累,老子实在有些不甘!”
碧萝山的三千人马,在五万义军当中实算不上主力,而李自成也只是闯王高迎祥手下的一个将领,在众多的义军首领中人微言轻,对大军攻城的指挥决策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这五万义军的命运,其实只掌握在王自用等几人的手里。
众人在帐中谈论了半个时辰,却也没有想出什么可行的主意,郝摇旗发了一大顿牢骚,又把那位大帅王自用乱骂了一通,却还不解气。华不石心知再留也无用处,便起身告辞,要回庆阳镇去。
李自成明白以这位大少爷的身份,不宜在义军的营寨里久待,当下也不挽留,只吩咐李过送他们一行人出营。
在回程的路上,大概受了李自成和碧萝寨众将的影响,华不石亦是闷闷不乐,只骑在马背上缓缓而行。
这次义军攻打怀庆城的时机本来甚是不错,豫境内最强的官军人马,明宣大都督张宗衡的部队恰好在豫南赶不过来,而之前已经得到探报,城中的江湖门派果然如当日卓漪玟所言,已经尽数撤走了。如今所要对付的敌人,只有城里的总兵余爵和八千兵士而已,而这些官军的布防虚实也已全都摸得清楚。
强攻坚城固然不易,但以义军五万之众,加上这些天时、地利的条件,在华不石原本想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可是义军虽然占了天时地利,却偏偏缺少人和,刚一接战吃了一个败仗,就自相猜疑变成了一盘散沙,竟无法统一指挥,这实是令这位大少爷始料未及的。
四人策马而行,本是华不石和杨绛衣并排走在前面,楚依依和孟欢跟随在后。华不石一边走着一边沉着脸思索,楚依依催马赶到他的身边,斜眼瞧看着这位大少爷,忽然说道:“依依晓得华公子现在心中正想甚么,你可相信么?”
华不石道:“我现在正想些甚么,还要请夫人指教。”
此话说得甚是不通,楚依依听到却嫣然一笑,道:“华公子在想,这些义军只打了一场败仗就自家生出内哄,不肯遵守统帅的号令,未免也太过散漫了,是不是?”
华不石苦笑道:“夫人料事如神,我想的果然就是此事,亦是颇有些不解其中的缘故。”
楚依依道:“妾身倒知晓原因。”
华不石心中一动,道:“哦?却不知是甚么?”
楚依依美目流转,凝望着华不石,说道:“妾身说出这其中原因之前,有一件事情须得先问明公子。华公子是当真想要帮助义军攻下怀庆城么?要知这么做对于我们其实并无好处,反有不利。”
华不石微怔,道:“但请依依夫人明言。”
楚依依道:“公子可曾想过,明宣大都督张宗衡的大队人马,为什么在这个当口恰好跑到数百里之外的豫南去剿匪,还有魔道又为何会把怀庆城中各家江湖门派的千余帮众弟子全都撤走?”
华不石道:“夫人言下之意,是他们有意要让义军来攻打怀庆?”
楚依依道:“正是如此!张宗衡是东林党人,‘富贵盟’既得到了张宗衡的支持,足见他们与东林党有所联系,若非结盟合作便是已被收买,而怀庆的知府史东昌和总兵余爵,皆属五王党,与他们本就是冤家对头。义军攻打怀庆府,正好可为东林党排除异己,是以他们才有意制造出这等有利的条件,好让义军可以攻破城池。”
在一旁的杨绛衣听到楚依依之言,心中颇感惊愕,但随即想到此言确是有理。她原本一直未能想通卓漪玟为何会撤走怀庆城中的众多江湖高手,到了此时方才明白。
华不石脸上却并无惊异之色,只淡然说道:“夫人分析得有理,事实定是这般不错。”
见到这位大少爷的表情,楚依依反倒一愕,道:“这其中的关系,原来公子早就已经知晓了。”
华不石道:“当日阿瞳转述卓漪玟的话时,我便已想通了这个道理。不过即便是如此,本少爷仍要帮助义军攻下城池,不然又何须奔行数百里到怀庆来?”
楚依依眉头一蹙,说道:“魔道是我们最大的仇家,他们既想让义军攻下怀庆城,我们又何必被其利用?反正看当下形势,义军要攻下此城势难成功,就是想帮亦难以帮得上,不如就让那些魔道妖人竹篮打水空忙一场好了!”
华不石却道:“不行!我们须尽力设法,助义军破城才行。”
他目光望向杨绛衣,又道:“至于为何这般做,姐姐定会知道。”
楚依依与魔道有着杀夫之仇,自是想不通华不石为何甘为魔道利用,她转眼望向杨绛衣,却听得杨绛衣道:“如果攻不下怀庆城,义军得不到粮草补给,碧萝寨里的流民就要饿死,他们都是无辜的,我们必须要救他们性命!”
与李自成的情谊固然是令得华不石决定帮助义军的原因之一,却并非是最主要的因素。碧萝寨里万余流民的性命,在官府中人和大多数江湖人看来或许是毫无价值,可是在华不石的眼中,任何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
这些人本来都是平民百姓,不管江湖门派之间的仇恨如何,也不管朝廷里各党怎样争斗,都与他们毫无关系,只要还有一分希望,华不石就要保全他们,这本就是他一直以来的所行之道!
华不石道:“依依夫人现在应是明白在下的心思了,此事我已决定,不会更改。却不知夫人能否把义军的军纪如此散漫的原因相告?”
楚依依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好吧,公子既有如此仁心,依依自也不会违背。”
她顿了一顿,说道:“其实义军现下这等情形,皆是那位大帅王自用自作自受的缘故。”
华不石道:“哦?愿闻其详。”
楚依依道:“王自用本是晋境义军首领王嘉胤手下的部将,只因王嘉胤被朝廷所派的间客刺杀身死,王自用才得到了他的部属人马,在辽州建立了‘金梁寨’。此人虽然稍有些统军之才,却不仅刚愎自用,且妒贤嫉能,只仗着手下的人马最多,才在举义大会上占得了三十六营盟主大帅的位置。”
“据依依所知,义军在晋境中与官兵的交锋,这位王大帅只为保住自家人马实力,数次把同盟友军当成炮灰牺牲,是以在各路义军中他早就已经失了信任。此次攻打怀庆城首战失利,只不过是一条导火索而已,各营义军头领借此机会不服从他的命令,实是以往的积怨所致。”
华不石道:“原来如此。”
他想了想,又道:“依依夫人竟连义军中的这些情况也能知晓,实令华不石佩服!”
楚依依莞尔笑道:“华公子过奖啦,依依晓得公子此次入豫要与义军打交道,就事先安插了一些耳目探听情报,也好了解他们的动向。”
“千花坊”的消息眼线遍布天下,无论这位依依夫人知道些什么,似乎都不足为奇。
华不石道:“贵坊既在义军中布有内线,依依夫人对于三十六营各家首领的情形想必了解甚详,不知可否相告?”
楚依依道:“公子愿意听,依依自当详告。”
三十六营在晋境举义大会上成立,包括晋、陕、川、豫四境的几乎全部义军,这一次围攻怀庆城的五万人马中,其实只是山西河南两省的大部分义军,并非三十六营的全部。
在组成三十六营的各路义军之中,自有大小强弱之别,以现下这五万人马而言,最强的要数王自用、高迎祥和张献忠这三路。王自用麾下约有一万二千人马,而高迎祥和张献忠则各有七八千人,其他的还有“闯塌天”刘国能、“老回回”马守应、“曹操”罗汝才、“不沾泥”张存孟、刑红狼、张妙手、扫地王、齐天王等等十余路,人马相加约有两万。
这许多路义军可谓是人才济济,可是大部分首领皆是草莽之辈,未经历过大阵仗,实没有统兵作战之能,这也是义军普遍战力低下的原因。事实上这次围攻怀庆府,方是义军头一回攻打有官军重兵驻守的坚城。
在三路最强的义军当中,“紫金梁”王自用气量狭小,行事自私,实非统帅之才。“八大王”张献忠虽然悍勇擅战,但生性残酷,以往率部抢掠镇县时,往往不仅劫走粮食财物,还无故杀死许多人命,使得人人惧怕,也非能够成大器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