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七点二十三分,日机便出现在武南上空,俯冲轰炸时发出的尖厉啸声把直到凌晨四点才休息的陈大少爷吵醒。此时他已随邱营推进到厚余一线,距高桥旅团部主力仅有三公里。
第一轮轰炸结束后,还有一架侦察机仍在空中盘旋。
陈大少爷刚披上大衣走出指挥部所在的茅草屋,就见那架侦察机居然在上空作了几次恫吓性俯冲,引来警卫排长陈长寿的破口大骂,“有蛋就下,没蛋就滚远些,逞他娘的啥威风!”
三公里,离**第三战区第2游击区的狙击战场不算远也不算近。隆隆的炮声清晰可闻,但枪声却一点都听不着。西北方向刮来凛凛寒风,甚至都闻不着一丝硝烟味。
“起来了,怎么不再睡会儿?”
谢秀兰俏脸冻得通红,依然扛着那杆“摸心拿肝”,脚踏一双沾满泥雪的皮靴,一看就知道刚从村外回来。陈大少爷接过步枪往肩上一背,把她的双手捂到嘴边,伶惜地埋怨道:“不好好在屋里呆着,一大早出去瞎跑什么呀?”
浓浓爱意溢于言表,谢秀兰心里甜滋滋的,顺手抚摸着他那胡子拉碴的下巴,若无其事地说:“阿彪趁下雪送来一批家伙,都藏着村后草垛里,离公路不远,人来人往的我不大放心,所以过去看看。”
毫无疑问,这是梁卫华担心自己这边装备不行,挡不住高桥主力回援,陈大少爷微微的点了下头,一边拉着她往茅草屋里走去,一边低声问:“有多少,都是些什么家伙?”
“六门迫击炮、五百发炮弹和九大车手榴弹,手榴弹老邱只留下一半,另一半趁宪兵设卡前给文滨送去了。”
自“扫荡”以来,路上都是哨卡,连汤卓然、汤柄辉的警察局和自警团都出动了,能从他们眼皮底下送这么多军火过来,绝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陈大少爷暗叹了一口气,回头问道:“长寿,电讯处那边有没有消息?”
对于眼前这两位走到一起,陈长寿等南洋兄弟是极其赞成的,看着平日里非横跋扈的“谢姑奶奶”那副尴尬不已的样子,忍不住给她做个鬼脸,才低声回道:“谢处长正在收电文,应该没什么大事,不然早让我叫醒你了。”
“还有十几个小时,就看姓冷的能不能顶得住了。”
“应该没问题吧,”谢秀兰接过话茬,“好歹也近万人呢,高桥总共才两千多号人,想一举击溃他们没那么容易。”
“我不是担心这边,而是担心平源大队。”
冷欣如何部署,不会向陈大少爷汇报,但远在重庆的陈诚和梁宇却会如实通报,想到冷欣破釜沉舟的决心,谢秀兰不禁脱口而出道:“那就更不用担心了,第63师、第67师和保安一纵,总兵力达一万八千多,对付千把号鬼子还不是小菜一碟?”
“长寿,你怎么看?”
陈大少爷手下最缺的不是兵,也不是武器装备,而是经验丰富的军官。放眼整个旅,就梁卫华和张效国身经百战,连他自己在内的绝大数各级军官,几乎都是半路出家的门外汉。正因为如此,一有机会他就刻意培养和锻炼新人,
陈长寿沉思了片刻,突然说道:“我想我明白旅座的意思了,关键不至于能否围歼平源大队,而在于时间。如果他们今天下午五点前能结束战斗,并迅速回防,那高桥就成煮熟的鸭子,想飞也飞不掉;如果打成胶着战,被平源大队死死钉在寨桥一线,那别说能否围歼高桥,甚至连第2游击区主力都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一个师被一个日军大队追着跑,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更何况第2游击区的师级单位,远不能跟大后方的正规师相提并论。
陈大少爷看着滆湖方向,一脸忧心忡忡,“平源大队是常设师团的野战大队,战斗力远高于村上大队,而且还有空中支援。冷欣手下那杂牌军,打顺风仗还可以,现在遇上真正的硬骨,被一举击溃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别担心,我们不是有几套方案嘛,反正鬼子主力在南边,就算他们顶不住,我们还可以西撤或北退。”
“话虽然这么说,可真要是走到那一步,上上下下还不恨死我们,尤其第三战区顾长官。”
谢秀兰冷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那也只能怪他们自己不争气,关咱们什么事?”
说话间,电讯处长谢闻衫村从停在村口边的那辆卡车里跳出来,陈大少爷立马迎上去,急切地问道:“谢处长,老鹰那边有没有消息?”
“暂时还没有。”
谢闻衫朝谢秀兰那个“长辈”微微点了下头,继续汇报道:“三叔公来电,为确保冷部不折不扣地执行命令,军事委员会军风纪巡回视察团即将开赴第三战区,由主任委员金汉鼎将军亲自率领。”
陈长寿一愣,忍不住问道:“督战队?”
谢秀兰深以为然,接口道:“临时抱佛脚,等他们抵达第三战区黄花菜都凉了。”
“也不能这么说,”谢闻衫一边翻开着下面的电文,一边微笑着解释道:“军风纪巡回视察团是专门查办军官的,除非他们当汉奸,否则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应该能有所威慑。”
陈大少爷乐了,“看来蒋校长对他这个学生没多大信心啊?”
谢闻衫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笑道:“旅座,再从你跟我捅破窗户纸之后,我还真留心研究了下这个人,正如你所说的那样,重庆那位对他还真不怎么样。”
“怎么说?”
“民国二十一年,重庆那位在南京‘励志社’召集所有经他批准参加‘复兴社’的人开成立大会,有康泽、贺衷寒、胡宗南、骆德荣、张元良、任觉武等大约四十来人。当会议正要开始的时候,就这个冷欣不知从哪听到消息跑去参加,刚一进门,就被重庆那位看见了,于是跑下主席台,一把抓住他,一边推一边说‘这个地方没有呢,这个地方没有你’,就这么把他拒之在门外。”
还有这么回事!陈大少爷遥望着炮声隆隆的战场,喃喃自语地说:“同学不同命,那他就更应该打好这场翻身仗了。”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谢闻衫笑了笑,接着说道:“魏参谋来电,客人已全部抵达机场,为确保万无一失,暂把他们关押在禁闭室。另外六架飞机正陆续在机场起降,林营二连被石川临时征调,负责给飞行中队从火车站往机场运送燃油和弹药。”
不等陈大少爷开口,谢秀兰便疑惑不解地问:“不是五架吗,怎么成六架了?”
“一架侦察机,四架轻型轰炸机,还有一架是运输机,专门送地勤人员来的。”
“偷飞机,亏他们想得出来!”
陈大少爷权衡了一番,面无表情地说:“给魏参谋回电,让他相机行事,千万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还是办自己的事要紧。”
与此同时,湟里镇外正打得热火朝天。
冷欣的策略是节节抵抗,并没有把所有本钱都压上。在第47师和保安9旅残部在东安抢最后一道防线的同时,把伤亡惨重的第52师化整为零,以连为单位在湟里一线且战且退,尽可能迟滞高桥主力的进军速度。
一排战士在排长带领下很顽强坚决的开始诱敌战斗,在顶了企图迂回攻击侧翼的一个中队一个多小时后,排长命令部队边打边撤,一步步把鬼子引向昨夜就埋好的雷区。
鬼子火力很猛,战斗素质很强,但是他们低估了眼前的这支中**队,他们蜂拥而上,“哇哇”怪叫着向村子发起冲锋。地雷被踏响了,一具具躯体随着不断的爆炸在半空中绽放开来,随着黑烟一起四下散开的是更多的五脏六腑,胳膊大腿。
参谋长吕伯川在望远镜里清晰地看到一个受伤的日军,用剩下的那支手对着自己的脑袋扣动板机。撤下来的这个排伤亡也很大,排长死了,一百多人经过近两小时激战,活着回来的不足三十人。
没有时间让吕伯川来悲伤,尽管鬼子伤亡不小,但他们已越过雷区,其战斗精神不得不让人敬佩,剩下的日军仍然向前方呈战斗队形冲击,左翼阵地上已开始有弟兄不断到下。
“张团长,派一个连迂回到那边,掐断他们的后路。”
参谋长斩钉截铁,只剩下最后一个连的张团长咬了咬牙,吼了一声“弟兄们,跟我上”,随即跃出满是积雪和鲜血的战壕,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战斗进行得很激烈,一方想死死咬住等待增援到来,一方想尽快能拖住敌人争取时间,然后再找个合适机会撤出战场。
日军在判断完形势后开始降低冲击,力量龟缩成一团。吕伯川意识到他们这是在等火炮支援,而一阵炮火急袭之后就是更猛烈的冲锋,手下已无可用之兵了,吕伯川心急如焚,当即命令部队加强火力,让配属的迫击炮不停炮击日军,试图打乱鬼子阵脚。
双方距离很近,甚至没什么可以依托掩护的工事,都在拼命不停的向对方射击,双方都不停有人到地。相比之下,还是自己这边伤亡更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