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谦随着黄锦入宫,沿途上说了许多话,到了午门却发现倭使也已经到了,那什么什么殿下坐在车驾直接入宫,想来是特殊的待遇,倒是那随来的王芬小姐却没有这个特权,只得步行。
她见了徐谦,连忙朝徐谦颌首点头,娇笑道:“原来徐大人也要去见天子。”
徐谦道:“王小姐好。”
王芬美眸一转,道:“据说贵国已经拿住了刺客?小女子真是万分感谢,若非是你们,殿下怕还要惊慌不安……”
徐谦微微一笑道:“进了宫再说吧。”
到了暖阁,便看到秋筱宫仁信已经拜倒在地,参见嘉靖,可惜二人言语不通,王芬快步上前道:“大明天子陛下,小女是仁信殿下的通译,殿下恭祝陛下万岁。”
嘉靖颌首点头,看了进来的徐谦一眼,又将注意力放在这秋筱宫仁信的身上,道:“据闻亲王不远千里远道而来,赤诚之心已是天日可鉴,至于两国修好之事,朕会命礼部来和你们细谈,此次召你们入宫,是听说你们受了惊吓,眼下我大明已拿住了真凶,也算是给了你们交代,望你们不要再介意刺客之事,事情过去便已过去,明白了吗?”
王芬对着仁信用倭语低声翻译一通,仁信点头,满是感激地又朝嘉靖行礼,王芬道:“殿下感激陛下的恩德,倭国上下感恩戴德,没齿难忘,倭国愿意与大明一道共同剿除倭寇,借此表明下国修好之意,再有,下国人等远道而来,带来了些礼物。想要进献大明天子,不足敬意,请陛下勿怪。”
嘉靖笑了,道:“是吗?好吧,朕收下了。”
说到一半,嘉靖磕了磕桌上的供状,朝身侧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躬身揭起供状,送到王芬面前。嘉靖道:“这是刺客的供词,你们看看,毕竟这些乱党逆贼刺杀的乃是尔等随扈,朕理应给你们个交代,你们若是觉得没有问题。朕便要颁布旨意处置了。”
王芬拿着供状一字一句翻译给仁信去听,仁信脸色凝重,时而颌首点头,时而皱眉,足足过了一盏茶功夫,才长出口气,对王芬低语几句。王芬对嘉靖道:“供词极为详尽,佐证亦是翔实,想不到徐大人办事竟如此利落,实在佩服。”
突然说到了徐谦。想来这些倭人以为这件事是徐谦办下来的,毕竟徐谦专门负责保护他们和揪出刺客,这件事大家都知道,所以自然误以为此次拿住刺客的就是徐谦。
王芬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嘉靖。嘉靖的目光如电一般掠过徐谦,希望看到徐谦面带愧色的神情,谁晓得徐谦这厮脸皮很厚,不但不以为意,反而是淡淡一笑。
相由心生,一般人通常都会根据自己的处境露出各种表情,比如有人成亲,便是再古板的人也得露出几分微笑,有人丧父,你纵是刚才捡了千两银钞也得表现出那么点如丧考妣,按理来说,徐谦现在的处境很不妙,一方面,他爹在外头闹事,而且事情显然很棘手,就差要抄家伙干架了。而在这里,嘉靖招他入宫,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毕竟委托他揪出刺客,结果反而被人捷足先登不说,眼下倭使反而以为是徐谦拿住的,你他娘的,难道就不能表现出那么点儿惭愧出来?
徐谦不但不惭愧,反而淡定从容,一副与有荣焉,很是光彩的样子。
这个表情在嘉靖眼里,就他娘的像是有根刺一样的扎眼。
嘉靖本来是想接见完了倭使,让倭使们满意而去,再来提及徐谦的事,现在是不吐不快了,他冷冷地道:“是吗?不过你们却是错了,刺客并非是徐爱卿拿住的,而是朱爱卿。”
王芬呆了一下,目光随着嘉靖的指点看向了朱宸。
朱宸立即站出来,道:“陛下,卑下不过是尽忠职守,实在惭愧。”
他的表现无可挑剔,简直就是忠奴的典范,毕竟是伺候嘉靖长大的人,晓得嘉靖这个人自诩聪明,最是受不了别人放肆,越是低调做人,存活的几率越大。
嘉靖面带微笑,又去看徐谦,似乎告诉徐谦,你学学人家朱爱卿,看看人家怎样做人?
结果徐谦抿着嘴,一言不发,呆若木鸡,似乎是在想着自己的心事,看他神情恍惚的样子,这家伙是不是听进去了别人话也唯有天知道。
嘉靖心里苦笑,怎么就碰到这么个家伙?若换做是别人,嘉靖早就将这家伙踢去了爪哇国,有多远滚多远,最好一辈子不要相见才好。
嘉靖慢悠悠地道:“此次朱爱卿功绩卓著,朕心甚慰,也不枉朕的栽培,朕……”
说到这里,徐谦突然道:“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看来是坐不住了。”嘉靖心里想着,看着徐谦,漫不经心地道:“所奏何事?”
徐谦道:“微臣以为,陛下既为天子,恩赏尤要谨慎,须知君无戏言,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所以请陛下审慎。”
这个家伙……
嘉靖耐住性子,道:“朕已经审慎过了,朱爱卿功勋卓著,敕封益阳侯……”
朱宸大喜,忙道:“陛下恩德,微臣万死难报万一。”
徐谦却是摇头:“冤孽,冤孽啊。”
朱宸恨不得将这姓徐的一脚踹死,当着皇上和自己的面说什么冤孽,就如朱宸死了爹,有个家伙突然跳出来说死的好、死的其所一样。
嘉靖皱眉,道:“徐谦,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谦忙道:“陛下恕罪,微臣不能及时制止陛下,身为臣子,让陛下闹出一个这么大的笑话,实在万死,还请陛下责罚。”
若徐谦说的是,微臣口不择言,胡言乱语,还请陛下责罚倒也罢了。至少徐谦是肱股之臣,是嘉靖的爱将,大家关起门来,这事儿闭着眼睛也就过去。
偏偏徐谦说的却是相反,嘉靖怒道:“朕哪里闹了笑话,莫非是因为朱爱卿抢了你父亲的功劳,所以你们心中不服?朕问你,刺客是不是朱爱卿拿住的,供词又是不是朱爱卿审出来的?朕一向秉公而论赏罚,你们说朱爱卿抢功,那么又有什么证据,你有证据,能拿出信服的东西,朕自然不会偏袒朱爱卿……”
徐谦正色道:“微臣所为的不是这个。”
嘉靖皱着眉头道:“那么为的又是什么?有什么话,你不能和朕说?朕和你之间,莫非还有什么不方便的话吗?”
徐谦苦笑:“陛下,还真有点不太方便。”
嘉靖差点没气个半死,当着倭使的面,又不便大发雷霆,只得道:“这里并无外人,你直言无妨。”
徐谦叹了口气,似乎思量着肚子里话是不是该出头,最后他叹口气,道:“既然陛下非要说不可,那么微臣只好说了,微臣认为,朱指挥使大人拿错人了。”
“……”
所有人目瞪口呆。
嘉靖的脸色苍白,这些话若是别人说出来的,他倒不以为意,毕竟眼见为真,供词和证据都十分确凿,若说拿住的那些人跟倭寇没关系,除非是朱宸大胆包头,这样的案子,他还敢栽赃陷害,还敢伪造证据。
可徐谦给嘉靖的印象不同,他知道,徐谦虽然平时糊涂,可是这样的玩笑却是绝不会开的,他没有信心,绝不会无的放矢。
只是朱宸不同,朱宸可不信徐谦的鬼话,他认为徐谦这是嫉恨,是故意拆他的台,是想借机给自己点‘颜色’。朱宸心里冷笑,小小一个侍读,也敢班门弄斧,老夫耍弄心机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他冷冷看了徐谦一眼,道:“你说老夫拿错了人,那么敢问徐侍读,老夫现在的供词,现在的诸多证据,都是假的吗?你莫非是说,老夫丧心病狂,竟敢拿着这些伪证,来糊弄皇上?”
朱宸的自信心还是有的,这案子非同小可,没有证据他哪里敢放肆?毕竟一旦你去冒功,真正的刺客却还藏匿在京师,一旦又闹出一个刺杀事件,他朱宸纵有天大的圣眷,怕也要人头落地,死无全尸了!
朱宸既然敢跑来邀功,就是因为以他多年刑名的经验,这个案子没有丝毫的漏洞,时间、地点都对的上,没有任何疑点。
现在徐谦居然敢说他拿错了人,岂不是告诉别人,他欺君罔上,这个结果,他自然不能接受,他得出结论,姓徐的疯了,竟是为了拉自己下水,如此不择手段。
与此同时,王芬和那仁信殿下二人目光对视一眼,都是一头雾水,王芬道:“敢问大明皇帝陛下,徐大人说拿错了人,可是当真?假若如此,那么下国怕又要担惊受怕、坐卧不安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