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下午,紫辰军团战区腹地.
激烈战斗渐趋尾声,除了偶尔传出的惨叫怒骂,眼下这座不知名的破败小城已是彻底安静下来.唯有城内各处仍在不断散发的袅袅黑烟,在凛冽寒风中飘飘荡荡,无处可依.
城门,墙头,街道……血水遍地,城内城外随处可见尚未完全冷却下来的僵硬尸体.有身着制式铠甲的紫辰士兵,也有体毛旺盛的北荒蛮人,偶尔还能看到几个衣着普通的民众.不过从正四处游走战场的蛮人身影来看,这场堪称惨烈的城镇争夺战,显然是以蛮人一方的胜利而告终.
尽管城内还有几处围追堵截的零星战斗,但这场战役无疑是结束了.城门口的蛮人已经在打扫战场,方式简单粗鲁,就是直接扒掉布兰士兵的铠甲兵器,堆积一旁.接着大致搜寻一番,没什么发现就扔进挖好的大坑中,集体掩埋.如果搜到钱币兵饷等战利品,即裂开嘴大笑几声,毫不客气的揣进兜里,然后继续提起对方尸体扔进大坑……
不尊重对手?别逗了,你看过哪个野兽在捕食到猎物后,吃完还好好掩埋对方尸骨的?蛮人的行事风格就是如此,他们可不兴什么隆重厚葬.即使遇到自己人的尸体,也是上手搜索一遍,然后扔进另外一个大坑中,照样集体掩埋……
很快,在城门口大致清理完毕后.等候在城外的大队人马缓缓移动,陆续通过破败城门.
豪迈大笑,"哈哈……这城一丢,紫辰军团大势已去,接下来就是我们收获战果的时候了."战略位置的重要性,不是看城镇大小.而是由其地理位置决定的.有时甚至一个不起眼的关卡就比大型城市都要来得重要.而在这大笑的蛮人老将看来,占领眼下这座小城,无疑就是极其重要的战略一环.
"不错,占下这座布兰城镇.后方几无险要之地可守的紫辰防区.就是我北荒勇士任意驰骋的无边草场……"
"终于打到这了……娘的.以前有那该死的紫伊坐镇,我们只能在地图上看着这眼馋.现在终于能踏上这片土地了,哈哈……"
"哈哈,紫伊算什么.就是紫伊没死,也绝对挡不住我们殿下的神机妙算……"
"说得不错.那紫伊该庆幸自己早死,否则碰到我们殿下,又哪还有他的偌大名声……"
……
亲眼看着麾下军队一步步推进到这部落百余年来都未曾占领的重要位置,还是紫辰军团驻守的战区.蛮人将领们自然欣喜欲狂,激动之下,就连那死去一年之久的紫伊都被拉出来说事,言语间很是轻视.
"好了.诸位叔叔.你们再这样夸赞下去,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被簇拥在中间的岚沙神色有些无奈,"而且.那紫伊虽是布兰人,但确实是一代战场天骄,用兵如神.虽然很遗憾没能与他亲自对阵,但若真在战场上相见,我确实没多大把握."
"哈哈,殿下太谦虚了……"正如布兰民众极为崇拜紫伊一样,随着岚沙一路战无不胜过来的一众蛮人老将,也几乎是无条件信任这个刚走马上任不久的新统帅.现在听到岚沙说着长别人威风的话语,自然是不信的,只当她在客气谦虚.
而看过紫伊诸多指挥战役情报的岚沙,当然清楚军神之名名不虚传.不过现在众将领齐齐夸赞她,也不好拂了众人的心意,想了想,笑着岔开话题:"呵呵,不说这个了.紫辰军团战斗力惊人,只要还未彻底打垮,一切就尚未可知……恩,我听说哥哥那边在几天前已经正式突破雷霆军团封锁,现在该是攻入布兰腹地了吧?真是了不起！"
"提乌殿下啊……恩,是有这样的消息."
"哼,不过是依仗我们这边余威,趁机占些小便宜罢了……"
"呵呵,倒也不能这么说,提乌殿下还是有些真本事的……"
提到提乌,一众蛮人将领顿时收敛了激动兴奋之意,有些忌讳.即使有不忿嘀咕的,也迅速被旁人打圆场盖过.不过这也只是表面态度而已,就当是对皇族的敬畏,对提乌本人他们是不大在意,甚而还有些不屑的.
实际情况差不多也就是如此,凭心而论,提乌打仗的本事那是真有的.此前常年跟在部落前老统帅身旁,耳闻目染之下,战术指挥水平也很不错.但这要看跟谁比了,若是与初掌帅印即大杀四方的岚沙相比较,无疑差距明显.
就拿眼下这场入侵战争来说,岚沙统领指挥攻击的紫辰,苍炎两条战线,齐头并进,势如破竹,可谓惊艳无比.尤其是亲身指挥的紫辰战区,更是此前所有战线中的标杆翘楚,优势风头不做第二人想.而提乌统帅进攻的雷霆战区,虽然也打得不错,但也仅仅就是如此而已了.要说能紧随其他两个战区,没有掉队,还是因为暗暗借了岚沙这边的余威.毕竟若是紫辰这边战线失守,靠在右侧的雷霆战区即使没有丢掉战线,但为了防止被紫辰战区这边的蛮人从后方绕过去包围,也不得不跟着舍弃战线后撤……
不过也要说提乌运气不错,本来一直是跟着岚沙这边推进,但前几日不知是用了何等手段,竟是率先突破雷霆军团.[,！]封锁,攻入布兰腹地,抢了头功.这也让跟随岚沙的一众蛮人老将听闻后很是不服气,认为对方是占了这边的便宜.
岚沙当然能听出众人的言外之意,也知他们是为自己抱不平,不过她并未说些什么.抢头功这种事情她本就不甚在意,尤其是在隐隐得知提乌这个以往对她很不错的哥哥,在传出生世之谜的传闻后,对她暗生敌意.更是有意退让,意欲成全对方.
众将领不知岚沙心意,他们只知道提乌很可能是北荒女皇与紫伊所生.不是真正的北荒人,也就不可能继承皇族大位.如此一来,自然对他不甚看得上眼,只亲近现如今唯一有继承资格的岚沙殿下……
"呵呵.提乌殿下当然是有些真本事的.不过他这次却碰上硬骨头了,想要真正攻入北荒腹地怕是难了……"
"噢?这怎么说?"众将领闻言顿时一愣.岚沙也将疑惑目光投向那说话的中年军官.
"我也是不久前刚听来的消息,有个家族堂兄在提乌殿下手下效命……恩,不知大家有没有听过灰衣军?"
"灰衣军?那是什么军队?布兰军中有这旗号吗?"
"不知道,没听说啊……"
北荒数百年没有真正打进过布兰腹地.这一帮将领自然不可能听说过灰衣军,闻言彼此对视一眼,均是面露疑惑.唯有岚沙眉头轻皱,想了想,说道:"是不是那支由不堪压迫的布兰普通民众组成,反抗布兰帝国的平民军队?"
"殿下当真好见识,真是这支布兰平民军队."中年蛮人军官闻言一愣.随即不由心悦诚服的赞叹道.
"我也只是偶尔听说,战前收集来的情报上,提到过布兰国内这支特殊军队……恩,你继续说."不在意的摆摆手.岚沙轻描淡写的说道,似乎真的只是在哪里偶尔见过一样.
而在一旁护卫的安德烈,闻言神色则有些古怪.他算是岚沙的身边人,未婚妻更是岚沙的贴身侍女.岚沙的一些举止也没有避开他的意思,所以他自然知道有段时间,岚沙曾在暗中下了道密令,让隐藏在布兰国内的探子去打听一个名为亚瑟的布兰人……很容易就打听到了,因为据探子回报,亚瑟的通辑像早已挂满整个布兰,只是消息不多,只知是灰衣军中人,顺带着还传回一份有关灰衣军的情报.当然,也知道那亚瑟其实是假名,真正的名字叫唐恩……为此安德烈发现岚沙几天心情都大为恶劣,不断念叨着骗子,骗子什么的……
中年军官继续说着,"提乌殿下突破雷霆军团封锁线后,没有遇到围追堵截的布兰军队,却是正好撞上了这支灰衣军……先开始提乌殿下那边并未在意这支平民军队,因为据说对方连制式铠甲都没有,拿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一看就知是杂牌军.但等真正交手后……呵呵,提乌殿下那边却是不折不扣的吃了个大亏！"
"呃,怎么会?"
"不可能吧,布兰正规军都扛不住我们部落勇士的攻击,这支杂牌军……"
"难道是提乌殿下在大意之下,指挥失误?"
……
"不是,都不是……"就在众将领愕然震惊,忍不住纷纷开口质疑猜测时,中年军官连连摆手否定,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也是有些不解与感慨,"还记得那该死的紫伊攻破我部落皇城时用的古怪兵器吗?这支灰衣军手中就有,而且不少……当然,令提乌殿下军队吃大亏不仅仅是这武器,还有那些布兰平民士兵……"
顿了顿,神色愈加复杂难言,"我没有亲眼见到发生在那里的战斗,但据我族中堂兄说,这支布兰军队很特别,很特别……一旦进入冲锋状态,双方展开搏命近身战时,他们根本就不畏惧我族勇士恐怖单兵作战能力的名头,就算只剩一个人,也敢向我小队勇士疯狂挥刀……有兵器就用兵器砍,没了兵器就用拳头砸.砍了拳头就用牙咬,砍了双腿就抱着我族勇士翻滚跌下山沟,同归于尽……一口气,只要还有一口气！只要还未闭眼！他们就不会停止攻击,永远不会,所有人都是这样……呼……我堂兄信上说,他指挥麾下勇士们攻占一处山头时,亲眼看到以往根本不知害怕为何物的勇士们,竟然被对方打跑三次,整整三次……对方太疯狂,太疯狂了！甚至比我族勇士在战场上的表现还要疯,还要嗜血……"
舔了舔干涩嘴唇,看着怔然顿步,带动着军队停在城门口的一众将领,中年军官摊了摊手:"是不是听起来很不可思议?老实说,我刚看到时也不相信……如果不是熟知我堂兄性格,从来不说虚话.我也不愿相信向来只喜欢耍小聪明的虚伪布兰人,竟然会这么勇敢疯狂……我宁愿相信这只是个玩笑,我那堂兄在故意逗我,虽然这不大可能发生……但.这应该是真的！"
寒风如刀袭来.穿过城门甬道时呜呜作响,宛若凄厉鬼嚎.如泣如诉.仗着旺盛体毛从来不惧严寒的一众蛮人将领,闻声却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想着中年军官刚才所说的画面,只觉心下蓦地一阵发寒.
他们是蛮人将领.自然极为清楚麾下勇士的特点.说句不好听的,普通勇士的脑子的确很简单,甚而可以说是愚.[,！]蠢,转不过弯来.但也正是因为这些性格特质,让他们在战场上无所畏惧,心无杂念,就像只野兽.只要一个命令,哪怕明知前面是布兰守城重器雷神之锤的轰炸区域,也敢嗷嗷大叫,悍不畏死的冲过去.
但布兰人……或者说是一个智商正常的人.一般来说,是做不到这点的.因为无论何时何地,他们的脑子都在转动.也许不是怕死,而是在想着用什么方法杀死眼前的敌人.但也就是因为这些想法,让他们做不到在战场上随着情绪,本能放手杀戮,更不可能去做砍下敌人头颅后,还要狰狞张口喝血的疯狂举动来.
以上这两种状态在战场上,说不上谁好谁差,谁高谁低.但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在疯狂的程度上,无疑头脑简单的族中勇士更甚一筹.
但现在,这中年军官却在说这支布兰平民军队,比族中勇士还要疯,还要狂,还要嗜血！怎么可能！他们如何克服脑中多余杂念?如何压下心中对死亡的恐惧?如何让自己变为野兽?他们……凭什么做到这点?！
如果有灰衣军的士兵在这,那么他一定会昂首挺胸,极为骄傲的告诉这些蛮人将领,他们凭借的是心中信仰！这信仰并非来自于神明,而是源自于他们自身！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因为他们有野心！
有凭借双手,给妻儿乃至后代打下个安稳家园的野心！
有凭借兵器,在这个处处吃人的世界杀出一条血路的野心！
有凭借头颅热血,顶翻这个腐朽到骨子里的丑恶帝国的野心！
穷人有什么?一无所有！
贫民需要什么?野心！野心！就是野心！
……
很遗憾,这里没有灰衣军士兵,所以这些怔怔愣神的蛮人将领们,注定不会知道这支杂牌军到底凭什么,会比他们的勇士更为疯狂.
"灰衣军……有意思……难怪了……"相比于陷入震惊中的一众蛮人将领,岚沙的神色要平静许多,也许是早就知道了这支平民军队的不简单,所以听闻后只是喃喃自语,若有所思的样子.
抬头,看着回过神来的将领们投来的疑惑目光,想了想,解释道,"前几天听到哥哥突破雷霆军团封锁线的消息后,我直觉有哪里不对,但研究完地形图,综合收集来的情报后还是没能看出哪里存在端倪,也就没有多想,只当自己是多心了.但现在看来……"
摊了摊手,岚沙略显无奈的说道,"这应该是布兰那边故意设下的圈套,目的是坐山观虎斗,想看着哥哥的军队与他们的心腹大患灰衣军两相残杀的局面."
"咝……"中年军官闻言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神色大变,"肯定是这样没错！怪不得提乌殿下刚撕开缺口,就与灰衣军撞在了一起……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该死,奸诈的布兰人！"
"我说提乌殿下怎么如此轻易就打到布兰腹地,原来是被布兰人当枪使了……"
"那我们要不要派人通知下提乌殿下?"
"别想了,提乌殿下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不吃亏还好,现在实实在在的吃了个大亏,就算我们这边派人通知,知道这是个圈套,他也不会轻易撤退的……"
"这倒也是……"
"来人！"看着一脸幸灾乐祸说着风凉话的众将领,岚沙秀眉微皱,神色一沉,直接抬头招来守在一旁的安德烈,"刚才我们说的话都听到了吗……好,即刻派人通知提乌殿下,让他不要与灰衣军多做纠缠,绕开对方地盘打入布兰腹地才是正事."
"是！"虽然也猜测提乌多半不会在意岚沙的意见,但安德烈闻言还是干脆点头应下.
"等等……"唤住安德烈,岚沙再道,"别说这是我的意见,恩,就说是泰老的建议."
泰老,同样是个蛮人高级将领,只不过对方现在在苍炎战区作战.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人与提乌关系很好……很显然,岚沙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如果提乌听说这意见是她出的,多半会反着来,更是要攻下这灰衣军不可.
看着岚沙铁了心的要帮助提乌,周遭一众蛮人将领顿时有些尴尬,要知道他们刚才可没说什么好话.
就在气氛渐冷时,一个蛮人大汉满头大汗的从前方奔来,不及喘息,急促喊道:"将军,前方急报！数支紫辰军队大举反扑,已经接近我们推进战线前沿……呼哧……"
"呃……你说什么?"
"反扑?怎么可能！"
"布兰人集体发疯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