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真没说话。这事他的确没什么发言权。
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他收了余子青当线人,事实证明那家伙如果不去坑蒙拐骗而把心思放在正路上的话,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不管他通过什么手段,最后还是给李真送来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已有超过八十多个能力者“进化”了。
而这八十多个人在余子青调查的人群当中几乎占了半数,这意味着,有一半以上的能力者都在进化。李真自己建了一个数据模型,最终得出更加详细直观的结论——
“进化”现象在C级人群当中最为常见,80%的进化者都跃阶至B级。而B级人群当中进化者的数量较少,然而一旦这些人进化,便是无可争议的A级。这种A级不同于天生的A级——B级的能力者原本就已经将自己的异能运用得炉火纯青,一旦晋了A级,便是不折不扣的“强力人士”,几乎没什么特别废柴的能力。
当然余子青除外。
在之后两个月的例行检查当中,全国各地汇总过来的消息证实了李真的猜想。B级的人数几乎增长了一倍,“安源”药剂的储量险些告罄。这种事情没法隐瞒,“大规模进化”这样的词语反复出现,险些引发小范围的动荡。
所有人——包括特务府本身在内,都想知道原因是什么。
作为一个常年研究异常现象的特殊部门,特务府在这个体系当中拥有相当出众的想象力与魄力。于是他们想到了春节那天晚上出现的全球极光。
研究资料早已证实辐射会对人类基因产生影响。实际上现在地球上就充斥着各种各样、难以想象的巨量辐射。科技的爆炸、电器的广泛应用使得现代人类承受的辐射剂量远远超过之前数千年乃至上万年的古人。
而这种大规模、大范围的辐射起源于两百多年以前。就在那时候,电器开始逐渐走进人类的生活。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第一个异于常人的能力者出现了。
那么极光呢?当然有关系。
因而北院试着同中央科学院与极光事件的特别调查组合作,以期找出这两者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于是李真与戴炳成都意外发现,沈幕竟然就在那个小组当中。
他的具体理论大家一直没弄懂,然而依照他的说法,“潮汐”早在两百多年前就开始出现了——对于这个词儿的定义他有自己的解释,其中包含大量他自创的术语与符号,不但李真与戴炳成搞不明白,就连调查组的其他科学家也很难理解。春节期间发生的极光只是“潮汐”达到“小峰值”的一种表现形式。根据他的理论,他可以预测第二次、第三次“小峰值”将在不久之后到来。倘若“大峰值”出现,那么地球很可能要经历一次长达数千万年的、前所未有的极度酷寒。
然而他所说的“潮汐”指的是有关空间与时间方面的巨大改变,看起来同能力者的能力关系不大。但如果这个人不是为了撒谎而撒谎的话,“潮汐早在两百多年钱就开始出现了”这句话倒与能力者的历史有着惊人的巧合之处。
为此戴炳成与李真曾经专程拜访他,试着弄懂他那套理论究竟是做什么的。
有人倾听自己的想法,沈幕当然高兴——何况李真还算是他的“恩人”。于是他拿出罕见的耐心态度同两个人详细解释——
我们这个宇宙不是一成不变的。我们的宇宙之外还有其他的宇宙。宇宙这东西就好像人类的心脏,是会跳的。然而它的一跳一缩,是以“十亿年”为单位的。每一次两个宇宙之间因为跳动而碰撞,就会在“广域膜”上形成“潮汐”。这种“潮汐”包含了巨量的信息——当然不是人们认知当中的声音或者图象,而是“规律”和“常数”。
说到这里的时候戴炳成忍不住问了一句,规律这东西怎么算是信息?
对于戴炳成沈幕可什么耐心。他只不耐烦地说了一句“说了你也不懂”。
戴炳成早知道这人是个什么性格,并未介意,而是又问了一句“如果规律变化了为什么我们感觉不到?”
沈幕反问他:“你能感觉得到地球现在在以每秒30公里的速度公转吗?你能感觉得到太阳系在以每秒250公里的速度运动吗?”
这么说两个人倒是明白了。
只可惜最后还是应了他之前那句话,“说了你也不懂”。戴炳成与李真带着满头雾水回了特务府。沈幕自称为了让他们能够明白,自己的说法已经通俗得“让人鄙视”了。但对于他们这种外行而言……他说的其实都是天书。
不过十几天之后,沈幕就被特别调查组扫地出门了。
因为他预言的另外两个小峰值都没出现,而他的人际关系处理技巧又同他的理论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最后北院与南方基地的北院研究院经过交流,给出了自己结论——能力者的出现的确是因为过量辐射所致。这种辐射在大方向分为“好的”和“坏的”两类。坏的那一类就是令人患上癌症——现代人群当中癌症患者的比例本就高得惊人,也的确同过量辐射有关。
至于“好的”那一类,便是身体发生“恰当”的变异,成为能力者。这种变异经过两百多年的积累终于在今日全面爆发,引发大规模进化。
至于碰巧在同一时期当中出现的极光——那就真的只是碰巧而已。
因此类种的苏醒也可以用同样的理论来解释——它们原本就同人类的祖先有着某种密切联系,所以使人类进化的辐射一样对它们有影响。
这种理论真是妙极了——每一个人都听得懂。
于是李真不再说什么,又向戴炳成汇报了一些事情,结束这一次的谈话。
两个人之前在戴炳成的院长办公室。这间办公室位于基地的A区,距离李真曾经待过的附属学校很近。于是出门之后他转了个弯,没有去等内线公交,而是沿路慢慢往学校走。
现在已经快到五月,天气暖和起来。他来的时候是冬天,整个基地都被积雪覆盖,景观绿地也灰蒙蒙一片,说不出的萧杀肃穆。然而春天一到,北雁南归,这里可就大变样了。
基地当初的规划着实用了心。虽然说不上十步一景,但沿路走过来身边也是绿意盎然、生机勃勃。木槿、樱花、芙蓉、玉兰密植于道路两边,掩藏在大片的迎春花树之后,翠嫩嫩的绿意里点缀着或粉或白的花朵,弥漫出沁人心脾的香气。
草坪也早被染绿了。小草们的绿不同于树木枝叶的绿——它们更加深沉。鸟儿带来的野草也在人工草皮也发了芽,偶尔可见路边的石板当中探出几片怯生生的蒲公英叶子,迎着春风招展,肆意享受阳光。
树木在道路上投下大片绿荫,他就好像行走在一条真正的林间小道上。这当然也有那些鸟雀的功劳——北方基地处在群山里,生态环境极好。四月末的时节鸟儿们早就活泼起来,在树木的枝桠间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偶尔停下用尖尖的嘴巴梳理羽毛,歪头打量树下那个肩头两杠一星的年轻男子。
再糟糕的心情在这样的景致当中也该变得欢愉起来。李真深吸芬芳的空气,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诗兴大发。他边走边打量两侧的美景,然而微微皱眉想了好半天,脑袋里面跳出来的竟然是——
“春天到了,燕子回来了。学校花坛里的迎春花开了。花坛里其他的花朵也非常美丽,只见那白的似雪,红的似火,粉的似霞。同学来来到操场上尽情地跳跃奔跑……”
这么一来他一下子笑出了声。还记得小学的时候最怕的就是季节变换的时候。因为每到那时,就得写作文。似雪似火似霞——这词儿他不知用了多少遍。
可见了眼前的情景,却觉得再美好的修辞都苍白无力。
或许是最近太忙在办公室里憋得太久,眼前铺天盖地的绿意与生机竟然令他觉得微微感动,简直不舍得走出这条路了。
但道路尽头忽然洒来一片欢声笑语,几个女孩子蹦蹦跳跳地簇在一起,边说话边迎面走过来了。看打扮该是学校的女学生——李真看一眼腕上的表。十一点十分,是中午放学的时候。
那些女孩看到了李真,于是说话声陡然平息下去,脚步也情不自禁地放轻许多,一边交头接耳一边向他投过来好奇的眼神。这种情景他遇到过几次——实际上李真在基地也算是名人了。只是这样的眼神他有些吃不消,要是在从前肯定一低头,匆匆几步越过去。
然而眼下他的身份不同,肯定不能表现得像个害羞的小男生。于是他目不斜视地继续前行,直到她们其中一个喊道:“局长,你去接女朋友啊?”
李真在心里苦笑,脸上却是微笑,点点头:“是啊。”
“那我们就不找你聊天了。哈哈……”这几个女孩子又笑起来,就好像沉默了一阵子的麻雀忽然炸开了。
每次遇到她们都是这样。李真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同女孩们擦肩而过,这才微微松了口气。遇到男生还好些——那些只比自己小两三岁、或者与自己同岁的学生们也会表现得拘谨,然而拘谨当中又有艳羡,也不多说话。这些女孩儿可就麻烦了——她们还在身后议论些什么,忽然又爆出银铃儿似的欢笑。
他现在当然还不是“局长”,然而同这些女孩说也是白费口舌。一本正经地解释过一次她们还不改口,只得由着她们来。听说和可松要好的几个女孩还给她起了个绰号叫“夫人”……
李真笑着摇摇头,随即看到了可松。
她今天穿着水绿色的外套和褐色的小薄靴子,走在林荫路里看起来像是个林中仙子。最近几天她的心情总算好了——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绰号的作用。两个人打冷战里缓和过来还没多久,于是可松要他天天中午陪自己去吃饭“赎罪”。这种事情但凡女孩儿开始提要求了就说明她不生气了——这是呼雁翎告诉他的。于是他趁热打铁,每天中午必定坐内线公交绕远来学校这边等,吃过了饭又自己慢慢溜达回去。
李真紧走几步:“我还打算去等你呢。和院长说话说得久了。”
可松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走得远了的学妹们,嘻嘻一笑:“刚才那些小狐狸精儿又说什么了?”
“夸我长得帅呗!”李真一笑,“夫人中午想吃什么?”
张可松做了个生气的表情,又扬起拳头敲了他一下子:“别跟着他们叫!仔细你的皮!”
李真还想继续逗她,但一抬眼看见路边又走过来几个男学生。他就换上淡然的表情站在可松身边,朝他们点点头。
这几位都是四年级生,见了李真就干净利落地立正、抬手、敬礼。似乎这几位刚刚上了训练课,穿的是战训服——制服在身,敬礼的样子也颇有英气了。李真回了礼,这几位就快步走开了。
张可松又笑起来,拿长长的腿踢他脚跟:“整天这么绷着累不累呀。”
李真看他们走远了才嘿嘿一笑:“你以为我想啊,每天来接你都至少得回十次礼,胳膊怪疼的——中午吃什么?”
“嗯……苦瓜吧。蜂蜜苦瓜。我昨晚就想吃那个——我吃苦瓜和蜂蜜你吃下面的冰!”她边说边挽上李真的胳膊,两个人继续沿着小路向前走。
“昨天前天你都吃苦瓜,你不怕吃多了长歪了啊……”
“呸!”
“说真的啊,我就是偷鸡吃才长了翅膀的啊。”
“呸呸!”
“我昨晚夜观天像的时候都觉得你的皮肤有点儿发绿……”
“呸呸呸——哎……你敢揪我舌头!”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