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皇子李贤,这是要与大狱寺少卿谢安彻底撕破脸皮么?
但凡是接到长孙家请柬的冀京名流,心中不禁生起一个偌大的疑问。
对于这件事,有像太子李炜那样纯粹是为了看好戏的,也有像礼部尚书阮少舟那样左右为难的,有像安平王李寿那样莫名其妙的,也有像梁丘舞那样满心忧虑的,各式各样的人,怀着诸般截然不同的心思,陆陆续续地来到了兵部侍郎长孙靖府上赴宴。
不得不说,今日的宴席,是继上元节众大臣遇害以来最叫人关注的事,以至于到申时前后时,抵达长孙家赴宴的宾客,竟已有三百余人,府前的大街上,人满为患。
“三皇子李慎殿下、六皇子李孝殿下、七皇子李彦殿下,三位殿下到!”忽听一声通唱,长孙府前议论纷纷的众人顿时安静了不少。
众人转头望去,以三皇子李慎为首的三位皇子,下了马车,被众护卫簇拥其中,缓缓朝着长孙府府门而来。
还没等府前众人来得及向这三位皇子拱手行礼,一辆装饰有安平王府记号的马车缓缓驶来,停下在府门前。
“九皇子、安平王,李寿殿下到!”
在一声通唱中,李寿与心腹幕僚王旦下了马车,环视在场众人,笑容可掬,如今的李寿,已不再是当年可有可无的闲散王爷,西北战场的大捷,使得李寿在冀京的地位大大提高,更何况,只要是个冀京人都知道,今日这场宴席的主角之一,大狱寺少卿谢安,便是这位皇子殿下的心腹至交。
“三位兄长安好!”李寿轻笑着与李慎等人行礼问安。
“小九客气了!”李慎笑呵呵地揽过李寿的肩膀,说着见面时的客套话,毕竟自李寿当初替李慎揽下了西北平叛的差事后,三皇子李慎就将李寿当成自己人看待,尽管李寿最终顺利平息长安、洛阳一带叛乱,叫李慎稍稍有些眼红,不过李慎也知道,李寿安然无恙,那是人家身边的人本事,也就是那谢安,换做他去,保不定会被太子李炜整成什么样子。
瞥了一眼站在长孙府府门前笑脸迎客的兵部侍郎长孙靖以及八皇子李贤,七皇子李彦微微皱了皱眉,询问李寿道,“小九,今日这事……怎么回事?”
其实李寿亦是一头雾水,闻言摇头说道,“谢安那家伙这几日忙碌地很,小弟也有好些日子不曾与他聚聚,三哥知道具体么?”
李慎闻言摇了摇头,望着远处的李贤皱眉说道,“这件事有点蹊跷!——老八素来聪慧机智,然今日之事,可称不上什么聪明之举……”正说着,他好似瞧见了什么,努努嘴神色复杂地说道,“呵,连那位都来了?嘿!”
李寿等三位皇子顺着李慎所示意的方向而去,惊异地看到,太子李炜带着五皇子李承、光禄寺卿文钦,以及其余一干近侍,正下了马车,迈着大步朝这边走来。
“太子殿下到!五皇子李承殿下到!光禄寺文钦文大人到!”
在一声通唱中,太子李炜等一干人已走到几位皇子面前,拱手笑着说道,“几位兄弟早来了,为兄来迟一步!”
“见过太子殿下!”李慎、李寿等人连忙拱手行礼。
“免礼、免礼,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如此见外?”说着,太子李炜望了一眼李寿,颔首低声说道,“小九,愚兄此前有诸般对不住的地方,还望小九大人大量,莫要与愚兄计较!”
可能是觉得即将看到谢安与李贤彻底撕破脸皮吧,这位东宫太子殿下的心情非常好,竟当着众人的面向李寿道歉,这使得心中深恨这位太子殿下的李寿心中惊愕莫名,颇有些手足无措。
见李寿表情异样,太子李炜也没往细处想,一手揽过三皇子李慎,一手揽过九皇子李寿,压低声音说道,“或许几位兄弟对愚兄还有诸般猜忌,不过至少今日,我等是友非敌……”
顺着太子李炜的目光所向望了一眼远处的八皇子李贤,李慎等三位皇子缓缓点了点头,而李寿心中虽说有些不悦,但也没有什么表示。
可能是听到了府上下人的通唱,长孙靖自然也已得知众位皇子殿下驾到,连忙前来恭迎,在他身后,跟着八皇子李寿与其心腹护卫季竑。
“太子殿下请!几位皇子殿下请!王爷请!”长孙靖口中的王爷,指的便是安平王李寿。
“嘿!”凝视了一眼向自己行礼的八皇子李贤,太子李炜脸上扬起几分莫名的笑容,哂笑一声,招呼着其余皇子一同走入王府。
期间,李寿神色复杂地望了一眼八皇子李贤,但最终也没有说些什么,跟着最后走入了府邸。
望着这几位身份极其尊贵的客人的背影,季竑皱了皱眉,压低声音对李贤说道,“不妙啊,殿下!——瞧这迹象,殿下你已是众矢之地了……”
“……”李贤默然不语,一转头,忽而眼神一凛,因为他瞧见,又有几辆马车缓缓停在府门前不远,其中一辆,甚至还标记着东公府梁丘家的记号。
终于来了么?
李贤双目一眯,负背双手,静静等候着来人。
“东镇侯梁丘上将军到!代刑部尚书、大狱寺少卿谢安谢大人到!卫尉寺卿荀正荀大人到!”
伴随着一声通唱,长孙府府门前顿时安静了下来,在场的众人,皆冷管看着谢安、梁丘舞、荀正三人联袂而来,在他们身后,跟着一干腰佩宝剑的护卫,费国、苏信、李景、齐郝、廖立、马聃,这几位不愧是经历过西北战场的猛将,他们的气势、眼神,无不叫在场其余众人的护卫自惭形秽、
“谢大人,小王恭候多时了!”在在场其余众人诧异的目光下,李贤走前几步,拱手迎接谢安等人。
“竟劳[八贤王]恭迎,下官不慎惶恐!”带着几分讥讽说了句,谢安向李贤行了一礼,继而望向长孙靖,亦向他拱了拱手,恭敬说道,“下官见过长孙大人!”
“哼!”长孙靖满脸怒气地瞪了一眼谢安,转头望向梁丘舞与荀正,抬手说道,“诸位,请!”
“请!”暗自扯了扯谢安的衣袖,梁丘舞不动声色地将谢安拉到府内,经过李贤与季竑时,她淡淡瞥了一眼二人。
“哼!”紧跟谢安与梁丘舞之后,费国、苏信、李景等人冷哼一声,亦跟随入府。
注视着谢安那些家将的背影良久,李贤轻声叹道,“早听说这位谢少卿将平叛长安的有功之将皆收入府上,本以为是谣言,却不想此事属实……”说到这里,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季竑,却意外地发现,季竑额头汗珠直冒。
“季先生?——你这是怎么了?”李贤诧异问道。
“殿下没有感受到么?”惊讶地望了眼李贤,季竑转头望向远远离去的梁丘舞,咽了咽唾沫,一脸心惊胆战之色,压低声音说道,“难以置信,方才那个女人稍稍一瞥,季某竟感觉到莫大压力,气息不畅……这等感觉,与陈帅异常相似!——不愧是大周首屈一指的猛将,[炎虎姬]梁丘舞!——[冀京双璧]……皆是怪物啊,这两个女人……”
李贤失笑般摇了摇头,他很理解季竑的感觉,毕竟在大周,女人很少能够超越男子,但梁丘舞与长孙湘雨却仿佛是其中的异数,也正因为如此,冀京世家公子才以[双璧]尊称这两位奇女子。
“风雨欲至啊……”脑海中回想着谢安方才那极度不善的眼神,李贤抬起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色,一语双关地喃喃说道。
说实话,其实今日到场的众人,没有一个不清楚今日之事的厉害关系,也难怪,毕竟在长孙家的主宅大殿内,聚集着许许多多不同阵营势力的大人物。
可以说,除了当今天子、丞相胤公、东国公梁丘公、大狱寺卿孔文这些位辈分高的老人外,年轻一辈中的翘楚,皆汇聚在此。
论身份,自然是以太子李炜最为尊贵,而论官职,则以礼部尚书阮少舟居其首位,而说到震慑力,恐怕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能盖过东镇侯、东军上将军梁丘舞。
或许今日之前,这些人分属各个势力,但是当他们踏入大殿的那时起,他们便被分割为三个阵营,或是替八皇子李贤打气的,或是替谢安助威的,还有嘛,就是像礼部尚书阮少舟这样,单纯只是为了做和事老而来的人。
平心而论,若不是自己的老师胤公嘱咐,阮少舟实在不想淌这趟浑水,尽管他是属于长孙家一系的人,而长孙家支持的则是八皇子李贤,可问题是,谢安是他的学生啊,这种关系岂不是要比八皇子李贤更亲近?更何况,阮少舟还相当喜欢与器重自己这位学生。
回想起得知此事后胤公对自己的淳淳嘱咐,嘱咐自己看管着宴席,免得宴会失去控制,阮少舟心中暗自抱怨。
也难怪,没瞧见在冀京德高望重的老一辈们一个都没来么?
不过话说回来,似天子李暨、丞相胤公、东国公梁丘公这等德高望重的老人,在清楚这次宴席的目的后,又岂会自降身份在陪这一帮子侄辈、甚至是孙辈的年轻人胡闹?
很遗憾的,今年仅三十余岁阮少舟,在胤公眼里也算是朝廷内的少壮俊杰,也因此,他无可奈何地摊到了这等苦差事。
但愿别出什么岔子吧!
堂堂朝廷一品大员,阮少舟在心中暗自祈祷着,毕竟一旦发生什么事,以他的立场,实在不好偏袒李贤与谢安中的任何一个。
但很可惜的,上苍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祈祷,待众宾客落座后不久,李贤身旁的心腹护卫季竑便走了出来,在殿内众人茫然不解的目光下,抓起一把筷子丢向半空,继而迅速抽出腰间佩剑,唰唰挥舞宝剑。
只见剑光乱闪,待众人定睛再看时,那些落地的筷子,竟被季竑逐一劈成两半。
在殿内众宾客目瞪口呆之余,季竑微笑着弯腰向众宾客行了一礼,轻笑说道,“在下季竑,施区区伎俩,愿助诸位酒兴!”说到这里,他有意无意地望了一眼太子李炜与以及谢安二人。
在一片寂静过后,殿内众宾客顿时哗然,纷纷拍掌称赞。
“好俊的人物,好俊的剑法!”李寿席旁王旦一脸震惊地说道。
“……”可能是注意到这是季竑刻意的挑衅,太子李炜的面色沉了下来,瞥了一眼从旁的光禄寺卿文钦。
文钦顿时会意,站起身来,从随从手中接过宝剑,走至殿中,笑着说道,“季先生好武艺!——文某技痒,施展些许伎俩,还请先生指教!”说着,他目视了一眼自己的随从。
在殿内众宾客诧异不解的目光下,那随从丢过来一只空酒盏,但见文钦目光一凝,竟用手中宝剑的剑尖,稳稳当当将那只空酒盏接住,继而,在殿内那空旷的场地,施展了一套剑法,令人震惊的人,那只空酒盏始终被粘在他剑尖之上。
足足半柱香工夫后,但听文钦沉喝一声,手中宝剑的剑尖轻点那只酒盏,顿时,只听啪地一声脆响,那只青铜质地的酒盏凌空炸裂,炸成碎片,掉落满地。
淡淡瞥了一眼表情惊讶的季竑,以及目瞪口呆的众宾客,太子李炜心中冷笑一声,带头轻轻拍了拍手。
在短暂的寂静过后,殿内众宾客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殿内响起一阵赞叹之声。
而此时,文钦收剑朝着在座的众宾客行了一礼,面色自若地返回席中。
“不愧是四镇之一、北军统帅!”用复杂的眼神望着远处的文钦,三皇子李慎喃喃说道。
要知道,李慎在很早以前便尝试过招揽过文钦,可惜此事未成。
见李贤一方的季竑与太子李炜一方的文钦先后施展了本事,谢安身后次席内众将有些蠢蠢欲动,就连平日里不大在乎这种事的费国亦是有些心切。
说来也好笑,尽管他二人不知对方底细,但是同样作为六神将之一的费国,打从最初碰到季竑时,便始终看他不顺眼。
但是话说回来,摆着梁丘舞这位大人物坐在谢安身侧的席位,众将又岂敢造次?这让有心挫一挫李贤锐气的谢安也不好开口。
可能是注意到了谢安古怪的表情吧,梁丘舞微微摇了摇头,淡淡说道,“小孩子的玩意,理会做什么?”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非但殿内不少宾客听到,就连季竑与文钦二人也听地分明,这不,素来要面子的文钦面色有些不佳,不过好在他也清楚梁丘舞的武艺,只好当做没听到。
而相对于文钦,季竑的表情更是古怪,要知道,方才他便在梁丘舞那里吃了暗亏,眼下故意借替在场众宾客增添酒兴的名义献技,就是为了试探一下文钦与梁丘舞的武艺造诣,而如今,文钦的本事他多少已了解一些,可奈何梁丘舞却不乖乖就范。
想到这里,季竑笑了笑,举着酒盏缓缓走到谢安与梁丘舞二人那一席,望着梁丘舞摆放在地的那柄长达八尺有余的[狼斩]宝刀,笑着说道,“季某素有耳闻,舞将军乃冀京第一猛将,自幼习武,武艺高超,今日得见舞将军尊颜,不甚惶恐……对了,倘若舞将军不介意的话,何不趁着今日之筵席,一展武艺,叫我等见识见识?——众位,你等说好是不好?”
或许是季竑鼓动人心的水平不低,或许是殿内众人本来就好奇梁丘舞的武艺,因此,听闻季竑此言,纷纷出言附和。
嘿,这家伙要倒霉!
偷偷瞥了一眼身旁梁丘舞的面色,谢安心下哂笑。
果不其然,在谢安心中暗自冷笑之余,梁丘舞瞥了一眼季竑,冷冷说道,“如此,可要叫诸位失望了!——本将军自幼习武,可不是为了替尔等助长酒兴!”
季竑微微皱了皱眉,故意说道,“舞将军何以这般扫兴?——据说舞将军手中狼斩,乃北疆外戎所铸宝刀,摧石断金……不妨叫我等见识一番!”
在殿内众宾客屏息观瞧下,梁丘舞缓缓站了起来,左手平举[狼斩]宝刀,望着季竑淡淡说道,“此刀自铸成起,为添其凶性,用人血滋养……自本将军缴获此刀返回冀京,数年来未曾动用几次,一旦此刀出鞘,若不见血,绝不归还……你当真要看?”伴随着她的话语,她全身渐渐泛起一阵令人心惊肉跳的杀气,逐渐弥漫了整个大殿,令众宾客战战兢兢。
就连季竑亦是心中狂跳,目视着梁丘舞,艰难说道,“既然是此等神兵,自然不可轻动……不若换把兵器?”
“不必了!”心中气愤于李贤今日设宴的这番举动,梁丘舞冷冷说道,“本将军的武艺,是为了战场杀敌,并非为助尔等酒兴!——没有几个,能在本将军拔刀后还能安然无恙!”说到这里,她坐回席中,再不看向季竑。
看吧……
瞥了一眼季竑尴尬的表情,谢安幸灾乐祸之余,暗自有些好笑。
恐怕也只有作为梁丘舞夫婿的谢安才知道,武艺也是梁丘舞的[禁词]之一,倒不是说不能提,只是梁丘舞看不惯有些人在酒宴间舞刀弄枪罢了,在她看来,武艺就应该用在战场杀敌、保家卫国,似助酒兴这种事,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而就在殿内众宾客因为梁丘舞而感到莫名的尴尬之余,长孙湘雨在侍女小桃的搀扶下,缓缓走了出来。
顿时,殿内的气氛凝固了,包括谢安在内,无数双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位貌若天仙般的女子。
刹那间,殿内众宾客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谢安与八皇子李贤二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