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说,江夏附近的兵船都在夏口?”
在江夏郡府衙大堂,谢安愕然地询问着一名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江夏府内小吏,周涉。
这种品阶不入流的小吏谢安见过了,但是四十岁的小吏,谢安倒还真是不多见,更令人惊讶的是,此人在府衙当了二十年的小吏,对郡内许多事物如数家珍。
真是运气……
一想到一刻之前的事,谢安后怕不已。
一刻之前,谢安与秦可儿忙完了两人间亲密的事,而梁乘亦做好了出兵的准备,因此,谢安将江夏府内的一应官员就叫到了府衙大堂,准备从其中选拔几个担任江夏的要职,毕竟原本的江夏府知府已被金陵众查证暗中勾结太平军而当场格杀。
当时谢安的想法是,选几个人出来经营江夏府,维持府衙的正常运作,他那边呢,则继续追击刘晴,出兵前往夏口,将夏口的兵船击沉,免得刘晴有机会逃到对岸。
而就在谢安从那四十来名五品到七品的官员中选择取代前任知府的官员时,走廊中却有一个名叫周涉的小官吏插了句嘴,说江夏附近的兵船,全在夏口。
当时谢安着实是吓了一跳,毕竟他原以为江夏应该也有不少兵船可用,因此这才打算要出兵夏口,找机会击沉刘晴手中的所有船只,万万也想不到,江夏这么大一个郡,竟然没有兵船。不,不对,应该说,兵船都在夏口。
怪不得那刘晴没来跟自己抢夺江夏,而是直接往夏口去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取出秦可儿那时亲笔所画的行军图观瞧着。谢安正色问道。
“回禀谢尚书,大概是在一月前,知府大人……呃,不,那个勾结太平军的贼人下令将江夏的战船都开往了夏口!”周涉恭敬回答道。
一个月前……
怪不得这件事可儿不曾写在行军图上,她应该也不清楚……
等等,一个月前?
那时候刘晴还在湖口屡战屡败呀,算算日程的话,差不多是她打算撤兵的时间……
那个时候就料到了?提前一步将江夏的兵船转移到了夏口?
谢安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脑门。
倒也不能怪他考虑不周。毕竟江夏是此间附近最大的郡城所在,亦是江南屈指可数的大城,相比之下夏口算什么?顶多一个军用港口罢了,别说谢安,就算是换做李贤。也势必会先选择江夏,次要再选择夏口。
只能说,刘晴的思绪果然缜密,知道谢安必取江夏,因此提前将江夏的兵船都转移到了夏口,换句话说,当时这个女人便有想过。一旦局势不妙,便直接放弃江夏,借着谢安大军入驻江夏的时间,她在夏口直接乘船到对岸。
“大人。这样一来,夏口的兵船就毁不得了……”梁乘小声地提醒着谢安。
“唔……”谢安点了点头,毕竟夏口的兵船一旦被毁,便意味着虽然太平军无法逃到江对岸去。但是他谢安也被困在了江夏、夏口附近,虽说可以征集附近渔民的船只。但是所费时日太多,谁知道李贤还能坚持几日?
毕竟早前李贤在对谢安的书信中提过,他大概能坚守一月左右,至于一月之后粮草用尽,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而更不妙的是,如今船只在刘晴手中,如果谢安逼得太紧,她心一横凿沉了所有战船……
投鼠忌器啊!
谢安皱眉叹了口气,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先到夏口去探探究竟在说!
“那个,你叫周涉对吧?”谢安抬手指了指面前那位小吏。
“是,尚书大人!”
“好,从今日起,你就是江夏知府了!”
谢安此言一出,满堂哗然,那四十余名江夏府的官员谁也没有想到,谢安竟然叫一个不入流的微末小官,直接升任四品地方郡守,这简直可以说是平步青云。
“……”周涉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欢喜,面色倒是颇为平静,拱手拜道,“是,多谢尚书大人抬爱!”
果然不愧是当了二十年小吏的人物,这份心境实在是难得……
谢安心下暗暗称赞一句,起身说道,“那么知府大人,从今日起,严守江岸,不得放任太平贼军自由渡江,待本府离去后,全城禁严,本府寻思着,郡内恐怕不止一两个太平军的内细!”
“是,大人,小人……唔,下官定当铭记在心!”
“很好!”深深看了一眼周涉,谢安满意地点了点头,拄起拐杖,在秦可儿的搀扶下朝着堂外走去,结果没走两步,却听堂内传来一声说话。
“大人且慢!”
“……”谢安闻言皱了皱眉,转过头去瞧着说话那人。
说话的,那是一位有四五十岁的老人,发须微白,看起来颇有气势似的。
谢安认得此人,此人乃江夏郡丞严玄,谢安起初就是在跟他问话,结果中途周涉在堂外插了句嘴,提醒谢安江夏的兵船早在一个月之前已开赴夏口。
“严大人有何赐教?”
“赐教不敢,”拱了拱手,严玄正色说道,“下官只是觉得,尚书大人将一介不入流的小吏提为一郡首府,还对他委以重任,这有些……不妥!”最后那个[不妥],似乎是严玄斟酌了半天才说出口的,很有可能原本的字眼比这个要难听许多,只是看在谢安身为冀京刑部本署尚书的份上,看在谢安乃大梁军主帅的份上,因此,严玄用了一个较为婉转的词。
“有何不妥?”谢安淡淡回问道。
事实上,谢安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在他看来,眼下选拔地方官员的品德以及才能,第一要保证的就是忠诚,至于才能。那则是其次。如果用另一个太平军内细取代太平军的原本的内细,这有什么改变?
再说那周涉,一个当了二十年小吏的人,谢安不觉得太平军会在这样的人身上下功夫。
此人有没有才能那是其次,眼下谢安要保证的,就是江夏牢牢控制在他手中,控制在大周朝廷手中。反过来说,倘若连周涉都是太平军的内细,那谢安只能认栽了。只能对太平军的先见之明佩服地五体投地。
见谢安面色冷淡,严玄知道,自己贸然喊住这位尚书大人可能是让对方心生不悦,但是……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要知道他严玄已经四十来岁了,在郡丞这个位置上已干了好些年。一直无法成为一郡的首府长官,而如今,前任江夏知府已被眼前这帮人以勾结太平军的罪名当场格杀,这对严玄来说,简直就是莫大的喜讯,毕竟按资历、按职位,除了他这位知府的副职外。还有谁有资格成为江夏知府?
然而严玄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只不过因为堂外一个小吏的插嘴,谢安这位来自冀京的大人物便对他彻底失去了兴趣,竟将那名小吏破格提升为江夏知府……
是可忍孰不可忍!
深深吸了口气。严玄沉声说道,“尚书大人明鉴!这周涉在府衙当了二十年的小吏,一直无法提升,难道大人就不觉得是此人才能所限么?大人冒冒然将此人从一介小吏提升为江夏首府。至我等官员于不顾,恐怕难以服众!”
话音刚落。堂内众官员纷纷拱手附和。
“大人明鉴!”
“尚书大人明鉴,严大人所言极是啊!”
这帮家伙……
谢安微微皱了皱眉,心中有些不悦,要知道他此刻急着率兵去夏口,阻拦刘晴带着那三万余太平军乘船逃往对岸,哪有闲工夫跟这帮人耍嘴皮子?
你家谢大人可是连跟爱姬寻欢都是好不容易才挤出时间来的!
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身旁的秦可儿,谢安心中暗骂着堂内那帮不懂得看气氛的家伙。
似乎是注意到了谢安那一瞬间望向自己的眼神,秦可儿心口砰砰直跳。
这家伙,肯定又在想什么对自己无礼的事……
秦可儿又是心惊、又是甜蜜地想着,抬头关注了一眼谢安的面色,凭着对他的了解,她知道,有人要倒霉了。
他,可是一个相当霸道的男人……
就在秦可儿暗暗幸灾乐祸之余,果然,谢安脸上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了,目光扫视了一眼堂内诸多官员,沉声说道,“看来诸位大人对本府做出的决定有很大不满啊,有哪几位不满?来,都站出来!”
是个傻子都看得出此刻谢安脸上的愠色,堂内那帮人精又岂会看不出?对视一眼,默默低下了头。就连方才出声替严玄助威的,此刻亦不敢再开口说话。
“哼,如此看来,对本府做出的决定所不满的,就只有你嘛,严大人?”回头瞧了一眼严玄,谢安淡淡说道,“本府记得,严大人已年过四旬了吧?还这般为国事操劳,本府于心不忍,从今日起,严大人便除了郡丞职务,回家养老去吧!”
堂内众官吏暗抽一口冷气。
一句话,仅仅只是一句话,便革除了严玄的郡丞职务……
这可是一郡的副职啊……
众人心中震惊,他们这才想起来,他们原本的首府长官,江夏知府那可是被眼前这位刑部尚书谢安、谢大人给派人当场格杀的。
“我……我……大人,你……”严玄目瞪口呆地望着谢安,他本想搏一搏前程,却没想到,为此一念之差,他竟连原本的职位都丢了。
“谢大人!”提高了几声语气,严玄愠怒说道,“下官怎么说也是弘武十二年的进士出身……”
“废什么话?本府还是弘武二十三年殿试的头一名呢,怎么了?”谢安冷冷说道。
不得不说,谢安确实是弘武二十三年殿试的头一名,虽然看起来有些好笑,明明是殿试头一名、更被当时的皇帝李暨看中,委任为大狱寺少卿,但是,他却并非是那一届殿试的状元。也不知是先帝李暨是想保护他不被当时的太子李炜记恨;还是得悉了谢安曾在会试中作弊。给予教训;亦或者,只是单纯为了小小报复一下,谢安这个小家伙居然有胆量在金殿上反问他这位大周天子,甚至险些将他驳得哑口无言。
但是不管怎么说,弘武二十三年殿试最出彩的,绝对是谢安这位殿试之后便任职大狱寺少卿的人物。
“……”严玄哑口无言,对那件事不了解的他,误以为谢安说的第一名就是状元,心下暗暗震惊。同时也终于明白过来,何以年纪轻轻的谢安,竟然能拥有着如此的高位。
咬了咬牙,严玄本着破罐破摔的想法,沉声说道。“下官好歹也是一郡副职,在京师吏部本署留有备录,要将下官革职,需经吏部……”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谢安给打断了。
“你可真是老糊涂了!”打断了严玄的话,谢安冷笑说道,“你以为。你江夏府前任知府只是因为暗中勾结太平军而被免职?而你,自忖与太平军没有丝毫勾结之事,便能对本府出言不逊、倚老卖老?——实话告诉你,本府此来江南。天子授予本府可随时任免州、郡、县一概外官的权柄,本府看谁不顺眼,随时可以任免!明白了么?”
满堂哗然,那严玄更是目瞪口呆。或许江夏府的这些官吏,真以为只要他们没勾结太平军。谢安这位来自京师的大官便不能将他们怎么样。
“周涉!”谢安沉声说道。
“下官在!”难掩心中的震惊、喜悦与感激,周涉拱了拱手,毕竟谢安方才此举,也算是替他出头,替他震慑堂内这帮原本官职远远在他之上官员。
“本府眼下要去夏口,郡丞的位置,你自己挑人吧,只要对我大周忠诚,对天子忠诚,哪怕是微末官吏,只要有才能,不成问题!”
“是!下官明白了!”
“……”冷冷瞥了一眼堂内那些惊若寒蝉的官员,谢安轻哼一声,沉声说道,“走!去夏口!”
“是!”那一干大梁军将领幸灾乐祸地瞥了一眼那些官员。
可能是因为这件事吧,谢安在出兵前往夏口的途中,心情一直未见好转。
“老爷还在生气么?”在主帅战车上,秦可儿不知有些有些忧心于谢安紧皱的双眉。
“一帮混账东西!”谢安低声骂了一句。
似乎听到了这句话,骑着马并行于战车的大梁军将领王淮笑了笑,说道,“大人也莫要见怪,世人有几个不想升官的?”
谢安闻言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事实上,他一开始倒确实有心要提拔那个严玄的,只是对方实在叫他失望,连江夏的兵船皆已开赴夏口这种紧要的事也不知道告诉他谢安,远不如那个周涉有见地。
叹了口气谢安正要说话,却见王淮身旁骑马而行的苟贡淡淡说道,“话虽如此,可是在眼下这种局势下,不知当以大局为重,勾心斗角,那就是他们的不对了……明知大人心忧夏口的太平军,还来分散大人的精力……”说话时,他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谢安身旁的秦可儿。
想比前些日子,苟贡对秦可儿的恶意减少了许多,或许他也从秦可儿望向谢安的目光中看出了什么,但是呢,对于谢安这般痴迷秦可儿,他依然还是有些芥蒂,毕竟在他看来,谢安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解决太平军,而不是论儿女私情。
又不是我勾引他……
察觉到苟贡有指桑骂槐意思的秦可儿心下暗暗嘀咕一句,不过对于苟贡看向她的目光中少了几分杀意与警惕,她倒是颇为惊讶与意外。
咦?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看出了些什么?
不知为何,秦可儿不禁有些惊慌,仿佛她如今越来越依赖谢安的小秘密被苟贡看穿了似的,有些畏惧地偎依在谢安怀中。
这个女人,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明明前些日子看向大人的目光中还带着浓浓恨意,怎么这会儿……
一直注意着秦可儿的苟贡实在有些想不通,毕竟他确实从秦可儿的目光中瞧出了情意,这也是他逐步放松了对秦可儿的监视的原因,虽然他实在弄不明白,秦可儿是怎么才会变成眼下这样。
不过既然此女眼中已没有那份恨意,苟贡倒也不在意她跟谢安如何如何,毕竟他可不是漠飞,不会去刻意监视谢安与其他女人私下如何,回去禀告长孙湘雨那位二夫人。
不得不说,每当想到已彻底甘心沦落为二夫人长孙湘雨爪牙的三弟漠飞与四弟钱喜,苟贡实在有些头疼。虽说他一样算是谢安的爪牙心腹,可关键在于,好歹谢安是男人,是谢府一家之主,苟贡效忠他这不算什么,而漠飞与钱喜竟然被谢安府上的二夫人长孙湘雨牢牢控制在手,这算什么?
苟贡暗自摇了摇头,将那个无可奈何的想法抛之脑后,正色说道,“对了,大人,卑职以为,那刘晴多半也已算到我军会往夏口去,但愿那个女人还不至于在我军抵达夏口之前逃往对岸……”
“此事本府倒不担忧,有漠飞在呢!相比之下……”长长吐了口气,谢安苦笑说道,“相比之下,本府更加希望,漠飞还没有将那些兵船都给凿沉……”
梁乘、王淮、苟贡等人对视一眼,苦笑连连。
毕竟无论是谢安还是他们,早前都以为江夏会有兵船可用,谁知道刘晴早已将江夏的兵船开赴了夏口。
若是漠飞当真凿沉了夏口的兵船,那非但意味着太平军与大梁军都无法借助舟船渡江,更意味着,太平军与大梁军这两支军队,势必会在夏口展开最终的恶战。
困兽尚有反扑之时,背水一战的太平军,其凶狠那可远非平日里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