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日中,窗外的桂花给暖暖的日头一晒,似乎连香气也给晒得化了,非是偶有风来,根本闻不到那清雅的香气。
沈氏叫来四儿媳,拖着她说了好些闲话,似是忽地想起,吩咐下人,“记得四太太最喜欢宫里的秋梨膏,这秋干物燥的,赶紧兑一碗来。”
无事献殷勤,这是正事来了。尤氏忙道不敢,“咱们做媳妇的没想着怎么孝敬老太太,怎么能让老太太为我们操心?那秋梨膏是宫里御赐下来的,统共府里才那么一点,留着老太爷和老太太吧。我这有茶水,就很好了。”
“那怎么行?快去兑了。”沈氏越发一迭声的吩咐着,又望着她朴素的衣着叹道,“我知道你这些年跟着老四在外头也很吃了些苦,这不是我这做母亲的说自己儿子的不是,老四那人好是好,就是太迂了些。家里要不是有你帮着,这不是我小瞧他,他那官儿早就做不下去了。”
“老太太这话就太过了。”尤氏不上她的当,反而把话题转了一转,“四爷是一门心思要好好做官的,只是为人太正直了些,之前去的那穷乡僻壤,又实在没什么可为之处。倒是穷山恶水出刁民,生出事来连累了四爷。现在回来,他心里也很不好过,但还是惦记着要为国尽忠,为您和老太爷增光的……”
她的话到这里,沈氏已经明白了,连连点头打断下来,“他的事情我和老太爷都是记在心上的,只是眼下也没什么合适的路子,只等有了,必然还是要给他想想办法的。”
尤氏心中不忿,要想办法其实简单得很,只要肯拿银子出来打点就行了。但明知沈氏是个敷衍的话,她还是笑道,“我也是这么劝我们爷的。要说起来,咱们这一房,正经做官的儿子就我们老爷一个呢,老太太和老太爷要是连他也不顾,还能顾谁去?”
沈氏听着一哽,心头不觉有些生气,可她能说什么?尤氏也并没有说错,钱文仕身子弱。勉强得个举人出身还是皇上恩赐的,而孙子就更不用提了,放他出去做官那等于就是给全家添乱。整个大房唯有一个做官的就是钱文侩了,所以对他,沈氏的心情很复杂。既不愿意看着他没出息,却又怕他有出息。
扫了尤氏的得意样儿一眼,老太太不咸不淡的道,“做官是正经事,但子嗣也是正经事。虽然你们过继了一双儿女过来,但若有个亲生的就更好了。”
她瞧着尤氏明显发黑的脸色。自顾自的道,“我看老四身边。还是从前你那两个通房丫头,连个姨娘也没有。现在既然回来了,不如趁机让他好好调养调养,我再物色两个年轻的丫头送过去服侍。若是有了骨血,你这个主母不也当得更加稳妥么?”
“老太太……”尤氏甫一张口,那眼泪就噼里啪啦跟不要钱的豆子似的往下掉,“您明知道。这是——”
沈氏反倒笑了,“好好的哭什么?莫不是这一把年纪了还要为这些事情拈酸吃醋么?那传出去可让人笑话了。你看那新来的本家太太,她可大方得很。老爷去任上,半句话都不说,就直接打发姨娘跟去了,这才是贤良的大妇。要说起来,她膝下多少还有个亲生女儿,却还惦记着收个侄女在身边傍身。嗳,你家慧君和那叫灵犀的丫头都是从老家来的,彼此认得么?”
她意味深长的看着尤氏,不作声了。
尤氏恨得牙痒痒,他们这一房没有子嗣,哪里是她的原因?分明是钱文侩有问题!尤氏成亲数年无孕后,早就不给妾室们下绊子了,反而主动帮钱文侩纳过好几个年轻貌美的丫头,只是没一个有身孕的。后来经人提醒,她才试着把几个通房丫头放出去配了人,结果个个都很快挺起了肚子。
可是这样明摆的事情却是任何男人都无法接受的,所以钱文侩还是狠狠折腾了几年,直到年过四旬才渐渐消停了下来,肯过继个儿子到名下。但尤氏知道,他还是不死心,偷偷的服食一些补肾壮阳的药材,跟房中的几个小丫头也有些首尾,只是尤氏知道他折腾不出什么花儿来,便睁只眼闭只眼的由着他去了。
但沈氏这样明目张胆的塞人,她却有些受不了,便是生不出儿子,弄一堆小狐狸精成天在她眼前晃悠,这不明摆给她添堵么?
所以当沈氏说到正题时,她便抹了眼泪道,“七丫头虽也是老家出来的,但和那丫头认不认得,我却没有听说。老太太要是想知道,我这便去把她叫来。”
“你这好端端的,怎么说风就是雨了?”沈氏笑得老奸巨滑,“我是想着不管认不认识,总是从一处来的,肯定能说到一块儿去。眼下本家太太伤着,要照顾两个女孩儿自是不易,莫若你把灵丫头接过去,你们那儿也热闹些,让本家太太也歇口气。”
原来真是想借自己的手去惩治那丫头了。只是人到了她的地头,不管是不是她弄出的事来,最后都会赖在她的头上。
但尤氏略一思忖,却是答应了,“老太太说得极是,我竟没想到。那我这会子就过去瞧瞧本家太太,再问问她的意思。只是我那儿房舍正在修整,只怕不好请人呢。”
“你怎么不早说?我这就打发人叫你五弟妹看看去!”沈氏估摸了一下,修房不是大钱,可以由公中来出。
但尤氏却急忙将她拦下,“五弟妹成天忙得脚不沾地,我帮不上忙也就算了,怎好为这点小事就劳动她?一早我就打发了下人自己修着在,估摸着这一两天就能完工。”
沈氏一听,这敢情好,既然媳妇上道,她也会做好人,“还是你懂事,你呀,虽然年纪大了,但也不好打扮得过于素净了。我这还有好些生辰过节时旁人送的体面衣裳,拣两套颜色鲜亮的送你,可都是上好的料子。”
尤氏心中冷哼,要拿她当刀使,可不是拿两套不要的旧衣裳就能打发得了的。
沈氏就见这个媳妇微低下头,偌大的年纪却装出几分娇羞,心知不妙,果然就听尤氏表面很含蓄却是很无耻的提出要求,“老太太,下个月就是我生日了,虽然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刚好我娘家人就在这边,一家子也有好些年没聚过了。便想借了府里的花园,摆几桌酒,还请老太太赏个脸,陪我娘家亲戚们坐坐,如何?”
沈氏倒吸一口凉气,差点一个巴掌就挥了上去。这女人简直太不知羞耻了!尤氏打的什么算盘,沈氏心知肚明。其实之前在她回来之初,便有尤家人上门提过了。虽然意思还算隐晦,但目的却是明摆的,想联姻。
虽然尤家说起来,也算得上是官宦世家了,只不过跟书香世代国公府没法比。要不是如此,沈氏也不会给钱文侩娶了尤家的嫡女。
这尤氏一家既也随当年的政治洪流给发配到荣阳来,自然是注定要失势的。他们又比不得国公府,有世袭的爵位,家族势力又大,朝堂上人才济济。唯有一两个官儿,也是不成器的,眼看着这些年渐渐就走下坡路了。
原本指着尤氏能帮他们往上提一提,可没曾想,这钱文侩又官运不济,尤氏连个儿女也生不出。就算是男人的原因,但世人多半还是会指责女人不中用。故此沈氏见着尤家人从来没有过好脸色,他们想要来求亲,那自然也是把姿态摆得高高的,根本连谈都不肯谈。
可是这会子她要用到尤氏了,就非得给她几分面子不可,尤氏也聪明,并没有直接提出求亲之事,而是用给自己做寿来虚与委蛇一下,但到时放了尤家的人进了府,那可就有许多说不得的事情了。万一给他们死皮赖脸的讹上,也是件麻烦事情。
见沈氏有些犹豫,尤氏也不催,只是觑着她的神色道,“其实我家也有几个侄女生得还过得去,到时让她们来给老太太请个安,听听您的教诲,也是她们的福气了。”
是要送女儿进来?钱老太太暗自盘算了一下,大房扬熙已经成亲,剩下三个重孙女还小,他们惦记不上。剩下就是五房的扬焌和他们房的扬熹扬辉两个未婚,那她倒要看看这个尤氏到底要搞什么鬼。不过是做个生日,公中也有定例的,那就随她去吧。
她想了一想,便道,“你这年纪想办个寿宴也不是不行,但家里老人还在,我只怕你贸贸然办了,反折了福寿。要不这样吧,就在你生日的头一天,家里办个赏花宴,多请些亲戚朋友来坐坐,请你娘家人也来。到时在园子里给你择个好地方另摆几桌,既是给你庆祝了,也让你们一家人能坐着团圆团圆。你看如何?”
虽然不是专门办寿宴那么有脸面,但尤氏知道,这已经是自己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当下喜孜孜的起身道谢,又道,“既然老太太允我这点私心,就还请赏我个脸,跟五弟妹说说,允我自己订酒菜,如何?”
沈氏一笑,“这个当然。你的娘家,自然是你最知道该如何招呼,我让老五家的派个人给你帮手,有什么事你们妯娌好好商量。”
这是变相的监视她么?尤氏心中冷笑,面上却一团喜色,“这吃饭的时候就快到了,我就不耽误老太太了,这就上本家太太那儿去,把老太太的好意给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