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夏日干燥晴热,与江南的潮湿闷热大不相同。南方要是热起来,哪怕你是躲到屋子的最深处,那汗也止不住的往下淌。但在京城这种干热的气候里,只要寻一荫凉通风处,不走不动不流汗,就很是惬意了。
更别提旁边再来几个打扇的,面前再摆一碗冰凉透心的莲子百合绿豆沙,那就更是让人舒爽开怀了。
“夫人近日的气色可真好,瞧这脸色,便是不上脂粉也是白里透红的,一般十七八岁的大姑娘都比不上呢。”贴身丫鬟瞧着主子不说话也面带微笑的神情,拍了个极妥贴的马屁。
方氏转过头来,那笑意更深了几分,“就你这蹄子会说话!对了,老爷和二爷都快到了吧?”
“是。管事已经去接了,差不多晌午的时候应该能到。房间奴婢一早就去看过,都照着夫人的意思收拾妥当了,管保老爷和二爷一到就能舒舒服服的歇息下来。”
方氏微一挑眉,“咱们只管尽咱们的心,只怕老爷这回可是歇不好了。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丫鬟会意的抿嘴一笑,悄声道,“还不是那样?气着呗。我听厨房的说,老太太那边,近日连冰都多用了好几碗,可见是心火难平。”
见方氏掩嘴忍笑,丫鬟大着胆子凑近又说了几句,“这回幸好夫人机警,一听说世子闹出这等丑事,立即就杀他个措手不及。眼下人证物证俱在,就是想抵赖也抵赖不了。哼,堂堂国公府的世子,居然娶了那么个低等人家的姑娘,就算咱们府里容得下,只怕宫里也是容不下的。就算是宫里也容下了。可那温家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想来肯定有场官司要打了。”
方氏轻蔑一笑,“岂止是温家有官司要打?那钱家也得来打这场官司。那丫头是门第低,不足为惧。可怎么说也是好人家的姑娘,钱家再没人也断不会容忍自家的女孩儿这样给人娶了去。否则,弄出个天大的笑话。这让他们家的姑娘以后还怎么嫁人?等着瞧吧,等钱家的老太爷来了,这皮还有得扯!”
丫鬟笑道,“他们扯得越凶,可对咱们这位世子爷就越不利。他现在已经得罪了宫里,夫人,您说到时会不会连他的世子之位都给夺了?那咱们二爷可是名正言顺……”
嘘!方氏忽地将食指竖在唇间。打断了丫鬟的话,却望着她笑道,“这些时多打点起精神来,等到事毕,我心里都有数。”
丫鬟深深行了一礼,笑得越发讨好,“奴婢省得。那夫人要不要奴婢去取些姜黄汁来?和着那茉莉香粉拍在脸上,气色可是又黄又苦。回头见了老爷,倒是憔悴些的好。”
方氏满意的点了点头,“去吧。”
等这丫鬟走了。方氏端着那碗绿豆冰沙慢慢吃着,心中却在冷笑,都已经闹到如此田地了,就算是永泰公主在世,只怕也她的宝贝儿子也得活生生脱层皮!
对此,钱灵犀也深以为然。
因为自她被传唤入宫后,一直都没给放出去。拘禁在一个僻静的小院子里。给几个宫女太监看着,哪里也不许走动。连她都这待遇,看样子邓恒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钱灵犀原本还想打听下自己到底身在何处来着,可想想却觉得没有必要,如果皇上真要处置她。那把她关在金銮殿或是冷宫又有什么区别?反正她也不想飞天入地,逃之夭夭,不如老老实实蹲在这里,或许还能博一个同情。
只是到了夜里,她听到一阵悠悠埙声,认出是邓恒的味道,猜到自己可能关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好歹总有个伴的心情,让钱灵犀枕着琴声,安然入梦了。
既来之,则安之,横竖邓恒又不是一国储君,相信皇上怎么也不可能因为自己私嫁了他就处死自己,认定小命无忧的钱灵犀决定该吃吃,该睡睡,等到手起刀落的那一天,再去面对也就是了。
没两日,手起刀落的那一天就到了。
弘德帝看着御书案上钱玢也终于递来的请安折子,微微一笑,“既然人都到齐了,就把事情了结了吧。对了,那钱氏近日可好?”
管事太监出来应话,“回陛下,她很安份。每日按时吃饭歇息,甚至都没有跟身边服侍的宫女太监多说过一句话。”
弘德帝轻笑起来,“这丫头倒当真是无欲无求!行吧,去宣朕的口谕,把钱玢、邓瑾还有温时卿一并宣进宫来。再去个人代朕给太上皇请安,问问他老人家可还有话要说。”
太监应命,迅速去了。
太上皇景元帝没什么话好说的,只是让人把邓恒带来,问了他一句,“你真的决定了?”
邓恒跪下,“外孙不孝,劳皇姥爷和皇上舅舅费心了,只好日后加倍孝顺,以赎今日之万一。”
景元帝无奈的摇了摇头,“去吧,以后自己要多加小心。”
邓恒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这才退下,景元帝渭然叹息,“这死心眼的孩子,真不知是象了谁!”
旁边忽地传来女子的轻笑声,宁太后笑意盈盈的过来,“依臣妾说,世子这温厚多情的性子,倒是有几分随了陛下。想想臣妾当年入宫之时,出身也不甚高,可陛下却并未因此而薄待臣妾,反而多加垂怜,臣妾心中时常感念。要依臣妾看来,世子如此很好。虽然出身高贵,却难得的秉性温厚,又有男儿的担当,这样的孩子,或许少了几分杀伐决断的魄力,但臣妾许是妇人之仁吧,却宁肯多疼他些。”
景元帝微微颔首,忽地淡笑着道,“你若喜欢,就去疼吧。”
宁太后抿嘴笑了,却不点破,只下去准备。
钱灵犀再一次有幸进入了皇上的御书房,并再一次和邓恒那个苦瓜蛋一起跪在了皇上跟前。不过今天的队伍壮大了不少,除了他们,前面还多了一位老头和两位中年大叔。
“都起来吧。”
弘德帝刚开口,钱灵犀就想爬起来了,却觉衣袖被人压住,侧脸一瞧,邓恒还趴在地上呢,头也不抬的按着她的衣角。
得,钱灵犀继续跪着了。此时才发现,前面几位也没有起身。
钱玢年纪最大,最先开了口,“多谢皇上体恤,可老臣有一事,要求皇上做主!”
“臣也要求皇上做主!”他这一开口,温心媛她爹,温时卿也开了口,伶牙俐齿的说得比老钱玢还利索,“臣女与定国公府议婚在先,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在纳吉问名时出了点岔子,但当日也曾与邓家议定,再择吉日占卜,在此当头,怎肯由夫婿另娶他人?”
“皇上!”钱玢不服气的道,“既然温大人提到礼仪,那么一个礼仪未成,一个大礼已毕,孰轻孰重自有分晓。我这侄孙女虽然出身不高,但也不能由得人平白糊弄了去。邓大人,你说呢?”
邓瑾无话可说,“臣教子无方,连累了温钱两家,眼下如何裁决,全凭陛下做主!”
老狐狸!钱灵犀心中腹诽,果然是邓恒他爹,最是精明。表面上看,他的态度最好,其实他是最不负责任的。反正这事不好办,办不好极易得罪温钱两家,他索性撂挑子不管了。让皇上下旨,到时金口玉言一开,谁还敢有二话?*记住牛屁屁书院最快最新文字版更新*
一听邓瑾这话,钱玢和温时卿也没辙了,只能叩头不止,“皇上英明,请皇上圣裁!”
既然众望所归,那弘德帝就开口了,“这件事,要说起来,温大人有温大人的道理,但钱大人也有钱大人的道理。一个是父母之命,一个是私下行礼。但这私下行礼,朕已问过,确实是迫于无奈。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朕虽是一国之君,却也不能肆意妄为。这样吧,温大人,你们家议亲在先,你先说,此事你想如何解决?”
温时卿忽地觉得皇上那话大有蹊跷,什么叫做迫于无奈才私下行礼?那要照这么说,想要钱灵犀为妾,自己女儿为妻估计是不太可能了,不如就退让一步吧。
于是他道,“既然皇上也说此事情有可原,臣女也不是那等妒忌克薄之人,按行礼先后,请世子迎娶小女为正室,纳钱氏为平妻,当为两全其美之策。”
可钱玢听着皇上这话,却觉得自己更要坚定立场了,钱湘君说得没错,此事要是一退让,便是天下人的笑柄,钱家的清名可就此不保,所以他立即道,“温大人此言差矣,我钱氏女已经归于邓氏,虽依着民间礼仪,却是礼数周全。所以我这侄孙女已是世子正妻,但若温大人执意将郡主下嫁,那钱氏也允其为平妻之位。”
钱灵犀在后面听得直翻白眼,虽然正妻和平妻确实值得一争,但她压根儿就不想当这二妻之一好不好?
皇上呢?他老人家的主张呢?你要就这么个意思,上回问她那么多话又是什么意思?
似是听到她的心声,弘德帝开口了,“好了,温大人,钱大人,你们的心意朕已明了,不过在决断此事之前,太上皇有一道旨意,想宣读给你们听听。”
太上皇的旨意?所有人都懵了。
这事已经够乱的了,难道太上皇还想从中再插一杠子,添个姑娘进来不成?
但大家都多心了,太上皇的旨意,却是给邓恒一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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