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凌河北岸的河滩上,上万明军在河滩上乱成一团,你挤我,我挤你,一切都已经乱了套,毫无章法可言。
四面八方全是金军的骑兵,围得跟铁桶似的,哪里还有归路?
恐惧和不安在整个明军中蔓延,上下皆无再战的勇气,很多明军已经是奔得喘不过气来,这会一点力气也没有,往地上就那么一坐或一倒,一幅天不问地不问的样子。
明军的武器大半已经丢弃,这会手中有武器的只三四千人不到,其他人都是两手空空,呆怔木然的随着人群往左右挤去。
张洪谟等将领见已然被困,金军又突然停止进攻,均道金军或许是要劝降,一些将领私下议论,这仗是没法打了,再拼下去,只能是个死,若是现在降了,这xìng命多半便能保下。
参将胡大先领着游击郑兵、孙固等人找到人群中的张洪谟,劝他与张chūn说,不如降了吧。
张洪谟犹豫片刻,无奈点了点头,同意去找张chūn说降的事。
他也是没有办法,若事还有可为,他又何尝想走投降这条路,可是事到如今,这不降也不行了,放眼看去,哪个不是被金军吓破了胆子,这会就算拼死抵抗,顶多撑得片刻便也完了。与其尽数被金军屠了,倒不如就此投降拉倒,再不济总能保住这万余士兵的xìng命。
一同出城的高级将领中,副将满库战死、副将王之库自杀、副将张吉甫战死,其余如参将杨华征、薛大湖等不是死在乱军中就是自杀成仁,余下的人就属张洪漠官最大,左右两翼的吴襄和宋伟又不知去向,能够代表众将向张chūn进言的也只能是他张洪谟了。
可以说,投降是包围圈中所有明军将领乃至士兵们的共同愿望,若张chūn仍然拒绝,胡大先甚至提出由自己动手,把张chūn捆了,然后大伙一齐奉张洪漠的命令。
张洪漠却断然摇头说不可,他只负责向兵备大人进言,却绝不能做这叫人不耻之事。若胡大先他们非要如此,便请他们连自己也捆了。
张洪谟态度坚决,手下还有几百骑兵,胡大先等人不敢擅动,只得答应要是兵备大人不降,他们见机行事,寻机会自己降了便是。
闻言,张洪谟点点头,心情沉重的找到张chūn,在那吱唔几句,终是硬着头皮劝道:“大人,金军把咱们围得水泄不通,已然逃不出去了,不如…不如降了吧。”说完,脸红了一下,看得出,对投降他自个心里也是不好受且难为情的。
“要降你们降,本官是绝计不降的。”
张chūn挣扎着从董开国肩上下来,蹒跚的爬上一辆战车,盘腿坐在了那里,尔后眼睛一闭,忽长出一口气,缓缓看向张洪谟,近乎哀求道:“本军还有万余人,若全力南冲,未必就冲不出去。若就这么降了,敢问张将军,你就甘心?”
张chūn近乎哀求的语气,甚至称呼张洪谟为“张将军”,使得张洪谟一震,脸sè再次一红,盯着张chūn枯老的脸看了许久,没有说话,而是返身朝胡大先他们走去,小声商量什么。
旋即,便听有将领叫嚷起来,隔得远,听不清说得是什么,但显然是他们不愿听张chūn的往南面突围,就这么吵了好长时间,方静了下来。胡大先等人气鼓鼓的站在那里,不时的朝张chūn瞄来。
得到诸将同意的张洪漠像是了了心中一桩大事般走到张chūn所在的那战车前,沉声道:“末将等愿随大人突围,然须告诉大人的是,若是突不出去,为保士卒xìng命,末将只能降了,望大人勿怪!”
“好,传令下去,只待金军一动,全军便往南全力冲去,能不能回去,就看这一次的了。突围之事便全交给张将军负责了,本官年老体衰,能脱险便脱险,不能脱险便自行了断,以免受那建奴侮辱。”
张chūn喘着气说了这些后,抬手示意自己有点累了,张洪谟见状,点点头便去召集诸将商议突围的事。
待张洪谟走后,董开国轻轻的走到张chūn身旁,犹豫一下,还是说道:“老大人万不可将张洪谟的话当真,下官看他和那些人已是铁了心要降建奴,如何真会听大人的突围呢?便是突了,多半也是做做样子,当不得真的。”
张chūn苦笑一声:“本官何尝不知,可如今除了信他,还能怎么办?”
董开国语滞,视线垂到脚间。
身后,忽然一阵sāo动,转身看去,只见金军阵中突然驰出几骑来,当先二骑着的都是汉家衣衫,却是从未见过。
“敢问大明兵备道监军张chūn老大人可在阵中?”
范文程意气风发,中气十足的叫了一声,目光在人群中搜索起来,试图找到张chūn的身影,可是那明军密密麻麻,人挤人,密不透风,如何能从这上万人中找到张chūn。只能等着那张chūn老儿自己出来。
等了一会,却是不见对面有人作答,范文程有些意外,心道莫不是张chūn死在乱军中了?
鲍承先沉不住气,策马上前一步,又叫道:“敢问大明兵备道监军张chūn老大人可在阵中?末学鲍承先奉我家汗王之令,前来劝说老大人归降我大金!若老大人能够率部来归,我家汗王不仅保老大人及诸位将军xìng命无碍,更不吝封赏,各位在明国什么官,在我大金均再晋一级,士卒人等也一律赐银!此等优待,足见我家汗王招纳诸位诚心,有愿来投者,放下兵器,自行走出便可!”
听了这话,明军顿时又是一阵sāo动,有百十人毫不犹豫的就从阵中走中,不顾身后同伴的叫喊,头也不回向金军走去。胡大先等早就想降的将领更是按不住激动,忍不住就想现在就降,可是瞥见张洪谟正带着骑兵冷冷的看着他们,脚下的步子却是怎么也不敢迈出。
出阵投降的明军只百多人,更多的明军士兵并没有动,对鲍承先所说,他们很是惊疑,鉴于金军在永平有屠城坑降先例,大多数人虽然想降,但却是害怕降了会被屠杀,又见将军们不动,他们自然也不敢轻动。
一番话只引得百多个小卒来降,鲍承先有些失望,他可是想好好出个风头的,一番话便说得上万明军尽数解甲来降,却不曾想,已陷绝境的明军竟然还这么有骨气。他却是不知道对面这上万明军除了极少数,大多都恨不得立即就降,之所以没降,只因都在观望。
张chūn仍是没有出来答话,也没有明军将领出面,范文程眉头一皱,再次叫道:“再打下去只能多做无谓牺牲,我家汗王仁义,不忍你们把xìng命葬送在此,诚心招纳,若是诸位愿归,我家汗王这便亲自前来与老大人和诸位将军见面!”
对面仍是没有反应。
叫喊的话跟拳头砸在棉花上一样,一点也没反应,这让范文程和鲍承先有些发燥,范文程又不嫌麻烦的连叫几声,对面的明军都跟死了一样,还是没有动静。
“鲍兄,咱们回去吧,看来张chūn老儿是打死也不肯降了,与其在这浪费口舌,不如交给几位旗主吧。”
范文程叹口气,无jīng打采的转过马头,鲍承先恨恨的朝明军“呸”了一口,“张chūn老儿一条腿都伸进棺材了,还死撑着拉上这么多人和他陪葬,这老儿心地太毒!不识时务!”
二人意气风发而来,都想立下不世之功,却讨了个没趣,愤闷不平的扬马便去向皇太极复命。这边明军看到劝降使者走了,一个个都慌了起来,那边金军看到明军不肯降,刀箭都开始拿起,随时准备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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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张chūn连面都不露,范鲍二人只劝了百多个明军小卒来降,其余人动都不动,皇太极大怒,立即命令各旗进攻,张chūn不肯降,就生擒他,押到大帐中看他降不降!
为防困兽犹斗,皇太极计上心来,要岳托和篇古当放开一条口子,这样见到还有生路的明军势必不会死战到底,解决起来便能快得多。毕竟明军还有一万多人,那张chūn老儿又是不肯降,杀将起来须是费些事。
传令阿济格、多尔衮、阿巴泰、硕托、萨哈廉他们,把明军往小凌河里赶。
接到汗令后,各旗立即开始进攻,岳托和篇古当也不失时的让开一条口子,好让明军沿这个口子往小凌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