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之人将变得好杀,自古军中将校若不亲手杀人,便不能于阵中奋勇杀敌。所谓凶气,便是杀人之气。好杀之人,使人望之胆寒,况食人之人乎?世人常说虎躯一振,见者拜服,这话用作食人之人,怕也恰当不过。那食人之人凶光一闪,世上岂有不怕之人?
每一个狼骑士兵胸口所挂骷髅便是入他肚中之人,暴戾嗜血之气尤剩好杀之人数倍,在经过地狱般的折磨之后,他们已经彻底变得残忍。大勇在松山讲过的“铁与血”在他们身上得到了最彻底的印证。
祖大弼、吴三桂所率三千辽东骑兵乃辽东各家拼凑而成,多为不曾上过阵的家兵家丁,与祖大寿带往大凌河的辽军精锐相比,这三千骑兵号称“辽东骑兵”有些名不符实。但不可否认,这三千骑兵悍勇不足,但还是有敢战之勇气的。或许,辽东铁骑的往日盛名给了这些骑兵依仗,当他们呼吼着策马冲锋时,人人皆是以辽东铁骑战无不胜,无往不利来自我鞭策提气的。
可惜的是,当这支甚至都没有沾染过人血的骑兵对上一帮靠吃人活到现在的骷髅之士时,覆灭只是转瞬间的事,因为他们在气势上就矮了太多。
精于战阵战过强敌又极度嗜血的狼骑军以三角之阵冲入辽东骑兵,当先狰狞可怖的主帅施大勇与万夫莫挡的曹变蛟如同凶神恶煞一样,狠狠的撕裂了辽东骑兵的阵形。
在此之前,狼骑军的主战装备是三眼铳这等制式装备,攻下登州后,军中三眼铳大多残破不堪使用,大勇遂命狼骑上下改以长刀制敌。这等刀刀砍在人肉的冷兵器在战场上表现出的男儿豪气是大勇自来这个时代就十分向往的。
热血固然不能就此改造这个时代,但热血却能让大勇及他的部下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自豪。
我们的刀砍过东虏的人头,我们的刀砍过反贼的首级,我们的刀,是天子的刀,是真正保卫大明的刀。
在这华夏大厦将倾的时代,我们缺少的正是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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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起手落,颗颗人头滚落马下,残肢断臂不断抛落。
对付这三千辽东轻骑,大勇甚至不屑让狼骑披重甲,更不需要步军的配合,至于那些新附兵马则是连边都沾不上,在他看来,有这一千勇士足矣。
况,他从来不认为这大明的天下有什么所谓“辽东铁骑”,大凌河之战,他更是从来没有看到过明金双方上演一场让人目瞪口呆的骑兵大战。对于困守在大凌河的明军,大勇看到的只是一支人数并不多的骑兵,而这支骑兵与后金八旗比起来,虽然装备差不多,但显然,前者没有后者那种嗜血之气。
除了自己于小凌河畔的冒死冲锋和锦州城下的杀身成仁,大勇真心将朝野上下吹嘘一片的辽东铁骑忽视了。便是祖大寿手下那支辽东骑兵真的厉害,也成了过去,成了黑土地上的具具白骨,现在,他的对手不过是帮骑在马上的家兵家将而矣。
真的辽东铁骑我尚没放在眼里,又何惧你们这些假铁骑呢。我连东虏八旗都不怕,又如何会畏惧你们这些假骑兵呢。
战斗的演变并不如祖大弼事前向高起潜夸口的那般“一鼓而定”,明军大营的鼓声已经第三次响起。
当鼓声再次响起的时候,祖大弼两臂已经酸得举不动刀了,锦州军骑兵悍勇让他彻底意识到自己事先的估计是完全错误的,目光所及到处都是无主的战马和趴在地上的尸体。
很多士兵没有死去,他们大多被迅捷而过的锦州骑兵砍断了肢臂,那断肢处血如泉涌,就是现在停战让郎中们医治,这些士兵也支撑不了多久。当疼痛渐渐因为失血过多而麻木后,生命的逝去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交锋至今,辽东骑兵已损失一半,而反观那些胸口挂着骷髅的锦州骑兵,似乎损失并不大,双方的战损比达到了五比一甚至七比一,也就是说一千五百名辽东骑兵的死亡才换得锦州骑兵百十人的伤亡。
不是这些辽东骑兵不够勇敢,只是他们还尚缺铁与血的磨沥。这等战果让祖大弼骇然,他只记得,这等战损也只有当年和东虏的骑兵交战时才有过。虽然每次堂兄大寿只派数百人出战东虏,当这几百人被东虏的百十人甚至几十人全歼后,堂兄大寿便再也不管那些尚在和东虏步卒苦战的友军毅然掉头逃跑。每回都能带领主力安然逃回,对朝廷,好解释的理由实在是太多。
这一次,祖大弼却一颗心掉进了冰窖,祖大寿每次都能安然逃回,他却是想逃也逃不了了。他几次想带兵逃回大营,可是每一次锦州骑兵就好像看透他的用意一样,牢牢的将他的后路堵死。
后面的蓟镇兵本应按号令向前接应,可是不知为什么,蓟镇兵却没有依令上来,而是缓缓后退。这让祖大弼感到被友军出卖的愤怒。
于乱军中找寻外甥吴三桂的身影,发现三桂正领着他吴家的亲兵家丁拼命的向右翼冲去。
三桂当年于万人之中率领几十家兵成功救出妹夫吴襄,今日这战虽然也是凶险,眼看是败局已定,但成功逃回大营应是没有问题。
祖大弼这样想着,呼吼着要亲兵向他聚拢,这仗无法再打下去,锦州骑兵的凶狠不在八旗之下,在打下去,好不容易拼凑的骑兵就将彻底覆没,到那时,辽东还能拿出什么制衡回师的施大勇。
“撤,撤,快撤!”
祖大弼当机立断下令全军后撤,但他很快发现自己已经逃不出去了,他看到数百步外,一伙明军正簇拥着残脸的施大勇向自己所在地方冲来。外甥三桂的方向也有一杆“曹”的将旗在乱军之中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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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也不立危墙之下。大勇身为锦州一军主将,按理他不应该身先士卒,对他而言,坐镇中军指挥就是。可是大勇每战却都是奋勇在前,从来不会躲在后面看着部下殊血战斗。若是不能亲自挥刀在前,大勇甚至都觉得自己这个主将当得毫无滋味。
男儿大丈夫,死则马革裹尸,生则一往无前。
开战到现在,大勇已经记不清楚到底砍杀了多少辽东骑兵,无数年轻的、苍老的、凶狠的、胆怯的辽兵被他劈落马下。一个满脸胡子的骑兵长得极为凶悍,也端得悍勇,不过在接连砍死了两名狼骑兵后,仍被大勇准确无误的一刀砍在脖子上,刀锋过后,一片血红在空中美丽地绽放,随后,那骑兵眼中残留着不敢相信的目光,满脸胡须的脑袋随之完成了一个完美的向后翻腾二周半,落到战马下面,来不及眨眼,就被后面的同伴座骑一脚踏上,踩了个稀巴烂。眼珠子伴着脑浆一骨碌的挤了出来。
护卫大勇的郭义左肩被砍了一刀,好在身上有甲,这刀便没能砍入肉,不过却也生疼。
大勇率领亲卫欲斩祖大弼时,一名随祖大弼后退的辽兵胡乱向大勇射了一箭,不偏不倚地射在大勇的面颊上,惊得左右齐呼,郭义大嚎着便要来救大勇。
辽锦双方不少人看到大勇中箭,一时间,锦州军上下慌乱,辽东军则是胆气一提,祖大弼更是狂喜,张嘴便要叫喊“贼首已死”,却见本应落马的大勇却毫不在乎的一把将插在面颊上的箭枝拽出,然后看也不看就扔在了脑后,长刀一挥便冲祖大弼杀过去。
“妈呀,这哪是人,这分明就是鬼!”
辽东骑兵尚还存的胆量在这一刻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多人分明看到贼将中箭,可那贼将竟然毫发无损就又冲了过来。如此勇将,不是常山赵子龙又是什么?
“降了,降了!”
瞬间,数百辽骑勒马站定,纷纷下马扔下兵器,他们放弃抵抗了。投降之后的辽骑倒也没有担心被对方屠杀,因为他们知道这些和他们正厮杀的锦州军其实也是大明的官军,虽不知为什么上面要他们和这些也是明军的兵马厮杀,但既然对方也是大明的官军,这便不当对同袍下死手吧。
好险!
大勇也是心生余悸,方才那箭来得悄无声息,一下就射在他面颊之上,换作没有中炮之前,这箭却也要命,现在却是并不要害,因为大勇的左脸之上根本没有血肉,只那薄皮掩盖的颊骨,这箭算是擦边而过,虽也要大勇疼得要死,但却不致命。
拔出箭枝之后,大勇高举长刀,怒了,心底的狼性彻底激发,嚎叫着“冲啊、杀啊”,瞪着血红的眼睛,向祖大弼直扑过去。
辽东骑兵士气已完全瓦解,大半下马乞降,锦州军也不管他们,径自向逃跑的祖大弼和吴三桂包围而去。
随着腾出手的狼骑将士越来越多,吴三桂和祖大弼已逃无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