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人押回到东厂后,曹化淳连夜审讯,陈履谦、张汉儒自恃有温体仁撑腰,紧咬牙关,拒不招认。
见状,曹化淳冷笑一声,知道不用狠的这二人是不肯招了,遂喝道:“到了这里还敢嘴硬,不让你们领教大刑,如何肯吐口?來人,给我着实打!”
堂下上來四个身穿紧袖衣的校尉,各持一根手腕粗细的木棍,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先将陈履谦三人扒下衣服,按翻在地,套上一个麻布兜子,连胳臂带脊背一齐紧紧地缚住,一丝也动弹不得,只露出口鼻喘气,再捆住双脚,两名锦衣卫牢牢按住,一名锦衣卫死死压住两条胳臂,另有一名锦衣卫骑在脖子上,两腿夹住脑袋。
两名锦衣卫一人一根木棍,朝上施礼道:“督爷,请打多少?”
“重打四十。”
一声吆喝,两根大棍交替抡下,三人忍不住齐声惨叫。
“上嚼子!”
锦衣卫各自将一条二指左右宽的皮条子勒入三人嘴里,紧紧系在脑后,三人再怎么喊,也呜哑不出声來。
“换棍!”
按照规矩,十棍一换人,只恐气力不济,棍下有弊。十几棍过后,三人早已皮开肉绽,鲜血把布裤染红。
陈履谦眼睁睁看着儿子与自己受刑,年届半百,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一旦下手重了,势必断了陈氏香火,他拼命晃动脑袋,想说招了,那坐在脖子上的锦衣卫还以为他极力挣扎,双腿用力夹住他的脑袋,陈履谦登时昏了。
四十棍打完,血肉横飞,三人都昏死过去。锦衣卫用凉水将三人喷醒,曹化淳问道:“招不招?”
陈履谦哀求道:“我招、我招!求公公开天恩,都是我与张汉儒做的,与我儿子无干,求公公把他放了吧!”
“无干?咱分明见你三人一起密谋,如何说是无干!”曹化淳一拍桌子,声色俱厉。
张汉儒瞪起眼睛,恶狠狠地骂道:“老陈,不要乱说,费了这么多苦心,眼看大事要成了,切不可软了骨头,眼看一场富贵打了水漂。”
王之心离座,踱步到张汉儒面前,命道:“拉起來!”
两个锦衣卫拉着张汉儒的胳膊,生生扯着他坐在地上,刚刚将屁股打得稀烂,如何坐得下?张汉儒哀嚎一声,额头上登时冷汗滚落,兀自咬牙支撑。王之心点头道:“好一条硬气的汉子!可却枉费了心机,东厂抓人向來是奉密旨行事,等温阁老知晓了,未必会赶來救你们,即便赶來了,怕也是迟了,再有泼天的富贵,三个死人如何享用?你还是放聪明些的好!”
曹化淳一扬手中的稿纸,又将桌上的那匹葛布一拍,说道:“如今人赃并获,你们即便不招,咱也可定案。不用别的法子,咱只将这草稿和葛布往温府一送,温阁老必想开脱干净,何须咱动手,他必轻饶不了你们。”
二人一唱一和,说得张汉儒面如死灰,默然不语。王之心叫道:“厂公,不必与这等人啰嗦,一顿乱棍打死算了,在东厂死个人还不是死个蚂蚁一般。放下他,看他撑到几时?”
两名锦衣卫松了张汉儒的胳膊,张汉儒俯在地上,屁股上的血水不住滴落,他喘息片刻,闭上眼睛道:“我招,此事是我与陈履谦一起干的,本來我们沒想参劾钱谦益,开始告的是陈履谦的堂弟河南巡抚陈必谦,想着奏稿必要经通政司送到内阁,过温阁老的手,他又与钱谦益、瞿式耜积怨甚深,陈履谦也与他们有过节,就加上了他们。温阁老看了,竟将陈必谦勾掉,专折参奏钱、瞿二人。”
“为何要告陈必谦?”
陈履谦回道:“他本是我堂弟,我借他的名头办些事,不料他闻知后大怒,贴出告示,说他与我做的事一概无关,我去求见,他还下令门房不准通报,六亲不认,好生可恨!”
曹化淳暗想:他们份属本家兄弟,血缘甚深,一事不合,竟到京告状,心肠何等狠毒,如此蛇蝎小人,万不可留他活口!主意打定,问道:“那匿名揭帖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出的主意,写好了一个匿名揭帖,找了一个朋友王藩送到通政司,称钱谦益用四万两银子托周应璧向公公求救,温阁老得了揭帖,连夜写了密折,一并呈给了皇上。”
“这么说,此事自始至终,都是温阁老一手操纵?”
“沒有他撑腰,我们哪里有这样的胆子!”陈履谦在口供上画了花押。
曹化淳等张汉儒和陈履谦之子都画好了花押,喝道:“再打六十棍,上立枷!”
三人听了魂飞魄散,一百棍子能活命已是侥幸了,若再上了二三百斤重的立枷,断无生理。
立枷创自神宗万历年间,乃是东厂和锦衣卫专有的刑具。魏忠贤提督东厂时,李永贞听说唐朝著名酷吏來俊臣曾制作了十种大枷,名号极为独特:一曰“定百脉”,二曰“喘不得”,三曰“突地吼”,四曰“著即承”,五曰“失魂胆”,六曰“实同反”,七曰“反是实”,八曰“死猪愁”,九曰“求即死”,十曰“求破家”。他在内府藏书中找到这十种大枷的图影,仿造了一百、二百、三百斤重的三等立枷。这种枷前长后短,长的一端触地,犯人被枷住脖子,身体只能站在那里支持,跪坐都不可能。
用了立枷,犯人大多一天之内便会送命。侥幸不死,监刑的校尉就把枷锉低三寸,犯人只能稍微弯曲着双腿,勉强支撑,脚力不支,活活勒死。不管多么骄横凶戾的巨奸大恶,闻立枷之名而色变。三人已给打得两腿欲断,哪里还有力气站立,立枷一上,随即气绝身亡。曹化淳冷哼一声,将供状收入袖中急步进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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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府,晌午时分,温体仁独坐小酌,悠然自得,桌上摆的是隆盛轩刚刚送來的几样名菜,他慢慢品尝着,喝着琥珀色的花雕酒,屋内弥漫着酒菜的香气。忽然,家奴进來报道:“宫里來人了。”
“快请!”温体仁尚未站起身,马元程一脚踏了进來,拱手道:“温相爷病体可安康了?给相爷贺喜了。”
“我有什么喜?皇上温旨挽留也算喜么?”温体仁心中大奇,捉摸不出他话中是什么意思,拿着筷子呆坐在椅子上,看马元程展开一卷纸,一眼认出正是那张自己为避嫌亲笔书写的乞休折子。
马元程笑道:“万岁爷准了相爷的折子,相爷可以回老家颐养纳福了,这不是一喜么?”
“什么,是皇上批的,还是张至发自个拟的?”温体仁身手俱颤,面色惊慌,一双筷子掉落在地。张至发是自己一手提拔举荐入阁的,他生性懦弱,决不敢乘机落井下石。
“相爷自家看看吧,万岁爷的朱批并张阁老的票拟都在上面,一清二楚的,万岁爷说给相爷瞧瞧,再收回去。”
温体仁捧起折子,急急看起來,张至发草拟的数百字阿谀称颂之辞一览而过,最后目光落在三个朱红的大字上:“放他去”,墨气淋漓,笔势酣畅,一气呵成,温体仁似乎看到了崇祯恼怒的脸色和不屑的神情,情知难以挽回了,口中喃喃自语道:“皇上、皇上……”歪倒在地,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