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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中秋节,沈凯川带着节日礼物来到六侠村,犒赏那些节日里不能与家人团聚的将士家眷。马到村外三里,沈凯川暗暗心惊,与周围景致融为一体的树木山石土疙瘩,分明形成一处随时可以发动的**大阵,他喝令队伍停止前进,独自在大阵里转悠了半个时辰,愣是找不到发动中心。
十九岁的沈凯川好胜心顿起,借着将礼物分发给各家家眷,他在村子里兜了一圈,发现每个院子的院墙都很高,相当多的院落四周都布置了或多或少的陷坑,村子尽头有一所不起眼的院落,院侧是百亩湖水,湖畔柳树垂绦,院后一大片核桃林,核桃林后便是大山。
沈凯川眯起眼。
一千人马到此,**大阵发动,霎时间树倒路塌,沙飞石走,有毒的烟雾从各个角落喷射而出,大阵里的人马陷入昏天黑地当中,三个时辰后,大难不死的士兵整装进村,高高的院墙上露出一个个射箭孔,一支支利箭射向惊魂未定的士兵,向院子发起进攻的士兵纷纷跌进陷坑,或被尖木桩刺死,或被石灰水灼伤,跌跌绊绊杀到这处村子尽头的院落,院子位于湖畔,兵马几乎没有立身之地,队形无法展开,院中人也许会利用上好地形进行抵抗,也许早已通过核桃林进入大山一枝“红杏”,桃夫别过来全文阅读。士兵追入迷踪核桃林,转上两个时辰也未必找得着出路。届时院中人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沈凯川打了个冷颤,拖延防守在这里被用到极致!
一阵银铃的笑声传过来,沈凯川闪目望过去,核桃树上结满累累的核桃,一个粉衣女童如猿猴般窜来窜去,不住打落核桃,一名青衣少女举着竹箩飞快移动身子。一颗不落地全部接下,待得差不多满箩,将绿油油的核桃倒进树下的柳条筐。笑声便是从她俩的嘴里流泻出来的。
沈凯川不觉叹了口气。
青衣少女闻声回过头来,长发飘动,凤眸潋滟,笑容还未从她的脸上完全退去,那么纯粹的笑,不含一丝人间各种情感的杂质。
沈凯川瞧得痴了。
自此以后,沈凯川常常到六侠村来,村长是个老猎户。
村长说。六侠村之所以建成这样奇怪的院落是为了防兽防抢。村子所在山坳,地沃水肥,两三年下来鸡鸭牛羊成群。引得山里野兽时时围之不去。早些年村子刚见炊烟,只有二十来个住户,多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与相邻的大村发生抢地械斗,幸遇六位江湖侠客经过。才得以保住新家园。
村长说,青衣少女叫明玉,父母双亡,与兄嫂一起生活,卖核桃为生,已经及笄。尚未婚配。
就在沈凯川绞尽脑汁想与明玉接近的时候,有战报传来,北晋十万新军南下。与二十五万边军合兵一处,西戎王金励在十年励精图治之后发起对南楚的进攻,口号是夺回被南楚抢占的领土,举国之兵五十万人马热血沸腾,一路东进势如破竹。一个月内连克西部四座重城。
北部边关进入一级战备,提防北晋与西戎两面合击。不久。圣旨抵达燕岭关,无皇帝一字,只有西部边关战报一份。镇北侯怒极大笑,皇帝竟将追剿前皇子余孽看得比边关战事还重要!也对,前皇子要的是南楚江山,西戎要的不过是几座城池一点财富,皇帝的算盘打得叭叭响。
驰援,北晋三十五人马必定乘虚进攻,一方面,守得住燕岭关是份内事,守不住则须承担失关丢城的罪责,另一方面,与西戎战,赢了虽为战功,却有无诏出兵之嫌,输了既有战败之责,更有擅自出兵之责。
不驰援,皇帝已经明示西部边关告急,镇北侯身为三十万边防军首领,却坐看国土被占,眼见百姓涂炭,莫说是国之良将,便连匹夫都算不上,有何面目忝居朝堂将位,空领皇家俸禄,枉列侯爵勋贵。
里里外外,皇帝将镇北侯算得死死的。
百年沈家,以军功立于朝野,却也在军功上遭了当今皇帝的忌,兵权不保,生命又有何保?
沈凯川上演一场苦肉瞒天计,将父兄击昏,留书一封,说明为夺回国土私自出兵,一切行动均与北部边关无涉,五万人马整装待发,明玉忽然出现在他的军帐。
沈凯川和明玉的第一次对话,竟是明玉向沈凯川提出交换条件,明玉率五万精兵随同沈凯川进发,战后的俘虏全归明玉。沈凯川这才知道村姑明玉竟是西戎逃亡女王继承人玉明公主。
在玉明的指引下,十万人马翻山越岭抄近路急行军。
金励大军自进入南楚楚以来,所到之处楚军望风而逃,金家军骄气日盛,在金家军乌泱泱渡河之际,南楚五万人马发起猛攻,一日九战,九战大胜,呼声雷动,杀气惊天!玉明三万人马随时机动跟进,亲领一万人马摆出雁翎阵向金家军射出一波又一波密集箭雨,连续作战二十四个时辰,金励与沈凯川狭路相逢,沈凯川砍了金励一条胳膊一条腿,无数楚军士兵披发赤膊,腰悬金家军士卒头颅,挥刀狂呼“留下头来”,金家军心理溃败,战场更溃败,投降者不计其数,余者一路往西狂奔进入一带山地,遭遇玉明一万伏兵火攻,一番哭爹喊娘后,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俘虏竟达二十万余鬼医宠妃。
跟随玉明的二十二名影卫阵亡六人,玉明调派十人返回练兵驻地押运武器,只待南楚皇帝圣旨释放俘虏,立即武装成军,变金家军为讨逆军,向西戎王城乘胜进攻,诛杀金励叛贼一党,再与南楚议定和平条约。
在等待圣旨的半个月里,男装的玉明见到沈凯川时,言语简洁,举止端庄,而神色疏离,沈凯川亦知他纵然一往情深,与她亦无交集可能,遂避了不与她相遇,日日与将士呼酒买醉。
那一日大醉醒来,玉明递过一份明黄诏书,圣谕西部边关五军都督假沈凯川之名毒杀二十万战俘。沈一刀拎过来的侍卫招认,沈凯川的酒里被下了安魂药。沈凯川冲出军帐,事情已经无法挽回,毒药下在二十万战俘的晚饭里,营地浇满油脂,烈火燃烧了整整三天。玉明杀了行刑的都督夺得杀俘密令。
沈凯川喷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于沈凯川而言,五万人马赶走侵略者,夺回既失领土,赫赫军功不在他眼里,他只恨再不能帮玉明赶走谋逆者,夺回王位,只恨皇帝敢杀俘不敢承认,竟以泼天的污水来浇他泼天的军功,又思及与心爱女子有缘无份的绝望,一时心灰意冷,再无生念。
马车载着日益消瘦的沈凯川回到燕岭关,沈凯川将密诏给镇北侯看过,自此闭门不出。
镇北侯快马送奏折,请封三子沈凯川为镇北侯府世子。圣旨下,同意镇北侯所奏,同时封沈凯山为北部边关五军都督。这一道旨意,别人看,杀俘二十万的沈三被晋封世子,镇北侯立幼不立长,有弃伦理纲常之嫌,使各世族大家难服,以沈凯川自己看,有功的沈三背黑锅,无功的沈大加官,父亲镇北侯无端失了兵权。这一道旨意,若引起沈家父子兄弟阋于墙,正是皇帝喜闻乐见。
沈凯川药石不进,命悬一线。沈一刀在沈凯山和玉明之间不停传信,沈凯山遂将沈凯川交给玉明,由玉明带往六侠村照顾。
沈老太君让沈凯川返回长安,玉明在抵达长安的当天晚上,早产,大出血,殒命。沈凯川悲痛不已,又忧惧沈老太君容不下沈雪,将沈雪裹得厚厚的,使巧力扔出屋外扔上屋顶,以表嫌弃之意。
第二天,沈凯川上书,请辞镇北侯府世子之位。
……
沈雪跪在水晶台前,凝视青瓷坛。
楚戎两国恶战后的沈凯川和玉明,满心欢喜,满怀希望,却如高楼失足,一个背负极大冤屈,一个一时复国无望,便如冬日里两只受伤的小兽,本当相拥相抱取暖,沈凯川却身心俱垮,是玉明以女性独有的柔韧和温情化去了他心灵的寒冰,让他重新活了过来。
沈雪不知道玉明的真实感受,想不出她是个怎样的女子,也不知她与沈凯川相遇相爱是否无怨无悔。她看到的是,她的生母明氏,真名玉明,就住在这个冰冷狭小的坛子里。玉明,西戎流亡公主,无父无母孤独长大,无名无分跟了沈凯川,无声无息死在异域他乡。
沈雪努力平复沈凯川扔出的这颗雷带来的震憾和悲伤,使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爹爹把这方西戎玉玺交给女儿,想女儿怎么做?”
沈凯川:“你娘亲从未想过到长安来,她一心要打回王城,杀死金家逆贼,为父母报仇。临终的时候她说,你若愿,你就是西戎女王玉雪,你若不愿,你便是沈家女儿沈雪。”
沈雪喉头一哽:“那爹爹你呢?”
沈凯川揉了揉沈雪的头发:“丫头,你是我女儿,无论你想做什么,爹都会陪你到你做成的那一天。”
沈雪一怔,老爹是在说,当她心想事成,他便去陪娘亲了?沈雪酸酸的,在老爹心里,她这个女儿十五年的亲情比不上娘亲一年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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