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次仁受伤住院的医院叫仁爱医院,是一家连锁经营的港资医院。据说是北沟县城内医疗条件最好的医院。这家背景复杂,打着公益旗号,其实却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医院,与公立医院最大的不同并非价格。而是体现在医护人员优质的服务上。
许三笑记得曾听李燕说起过,这家全国连锁的医院的幕后老板其实正是国内某个显赫的政治豪门。所谓港资不过是掩人耳目曲线救国的招牌。近年来,死得起病不起的社会总体现实让免费医疗的呼声越来越高,与之相对的却是少部分蒙昧良知的砖家叫兽们跳出来抵制这种声音。这一切的背后其实都藏着政坛高手之间的博弈。
释迦牟尼佛像前供着香,把病房熏的烟气缭绕。许三笑走进来的时候,伍次仁的老阿妈正跪在佛前祈求。伍次仁躺在病床上,睁着眼,眉头紧蹙,哼哼唧唧,显然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许三笑来到病床前,低头看了看。伍次仁的主治大夫走过来介绍情况:“许书记您好,我姓林,是伍总的主治医生,他现在浑身有两百处骨折,有的地方我们根本没法给他打石膏,所以只好尽量让他少受到震动,其中就包括与人交谈,因为说话会引起他的情绪激动,您可以想象,病人在遭受到这么大伤害后,精神上很难保持平静。”
许三笑深为忧虑的样子,点点头,问道:“他身上有这么多处骨折,脑子会不会也受到震荡?我更关心的是他什么时候能够配合我们公安部门的同志的调查取证工作。”
林医生摇头道:“这个目前还不好说,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他的生命,其他情况还有待观察。”
许三笑弯下腰,近距离去看伍次仁,用一种新闻联播里常见的口吻说道:“伍总,你受委屈了,我是北沟县委书记许三笑,代表北沟县委的同志们来看望你,希望你早日康复,能尽早醒来帮助我们抓到伤害你的凶手。”
伍次仁听到许三笑的名字时,哼唧声顿时止住,心头火起便想要表达自己的怒意。奋力睁开双眼,就看见许三笑近在咫尺的面孔,张口刚要说话。
许三笑料知他不会有什么好话,忙一伸手虚拦住他的话头,四眸相对,许三笑眼中射出异样神采,伍次仁在这种诡异目光的注视下,眼神迅速涣散。本来到嘴边的一肚子话顷刻间消散到脑后。眼皮子一沉竟沉沉睡了过去。
伍次仁的老阿妈刚结束虔诚的拜佛之举,许三笑走过去也上了一炷香。老太太注意到沉沉睡去的儿子,来到许三笑面前用生硬的汉语说:“您就是新来的菩萨王书记吗?是格萨尔王派您来结束我儿子的痛苦的吗?”
北沟县有九个藏族寨子,彼此之间非常团结,相互间通讯往来密切,三妹寨里发生的事情早在藏族寨子间传开了,新来的许书记被说成了格萨尔王派来的菩萨王的消息也早已不胫而走。这老太太不认识许三笑,却也知道许书记是何许人也。眼见儿子之前还痛苦不堪,这会儿却已经香甜睡去,不由更加笃信了许三笑是菩萨王的传闻。
她说:“我有四个儿子,除了大儿子巴格波仁是神佛转世,其他三个全都是格萨尔王身边的大将,您是格萨尔王派来的菩萨王,您能告诉我为什么我的孩子会遭遇这样的不幸吗?难道是格萨尔王又要跟地狱的恶鬼作战了?”
许三笑摇头道:“老阿妈,不是这样的,您的儿子受了重伤,是遇到了卑鄙的暗算,这是一个阴谋,是坏人想要利用您儿子在藏族同胞中的威信,鼓动藏族兄弟闹事,借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我是绝不会让这种人得逞的,否则,最终受到伤害的还是藏族同胞们。”
“您为什么这么说?”老太太似乎还有疑虑。
北沟县属于多民族混居地区,各个少数民族都深受到汉族文化的影响。这个老太太的大儿子是曾经与政府宗教办关系密切的黑帽活佛,因此跟政府部门打交道的经验很丰富。并未因为一个传闻便对许三笑深信不疑。
“我希望您能帮助我们稳定住藏族同胞的情绪。”许三笑诚挚的说道:“我在这里代表党和政府向您保证,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找出那条暗箭伤人的毒蛇。”
商季夫要离开北沟县了,临走前把许三笑叫去谈了一次话。
县委招待所门前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商季夫的耳朵里,但他并未对这件事做出任何公开的指示。而是决定陪着宋仁立即返回蓉城。临走前私下底把许三笑和梁柏涛叫到一起。
当着梁柏涛的面,商季夫交代许三笑一定要带好北沟县的常委班子,处理好这起案件。还说省委已经知道这件事了,省委的态度很明确,三妹寨事件当中你已经证明了北沟县委的能力,所以省委相信你有能力处理好这件事。
许三笑则担心的说,北沟县委班子正面临新老交接等问题,又接连赶上这样的大案,各方面工作都要兼顾,同志们确实很辛苦,尤其是一些老同志,比如负责组织工作的高部长,今年就到了退二线的年龄。
商季夫爽快的说,这件事由你们北沟县委决定就可以了,依照程序提名,我会让南山市委组织部门的同志尽快审议核准。
通常,领导讲话都是讲求技巧的,尤其是这种场合下,不可能明明白白的表示要挺某个人。所以听领导说话最重要是领会精神。商季夫这番话其实已经算比较露骨了,几乎等于是把新任组织部长的位置交给了许三笑。如此一来,就意味着许三笑在九人组成的县委常委中又多了一席话语权。梁柏涛气的心跳加速,却也无可奈何。
许三笑当即表决心,说一定不会辜负首长的信任,带好北沟县委班子,处理好这起案件。
梁柏涛也只得捏着鼻子附和说,一定会好好配合许书记的工作,决不辜负首长的信任。
商季夫来去匆匆,对许三笑在北沟县的地位提升却具备决定性意义。不但解决了卢素梅接县委组织部长职务的问题,还让北沟县的其他常委们见识到了许三笑并非如传闻那般,是个四面树敌的官场独夫。
夜,县委招待所,许三笑的房间里,李燕正盘坐在床边用电脑打字跟家人聊天。何小妹老老实实站在一边,双手平端着一对儿哑铃,动也不动一下。
米粒儿手快如飞正织着毛衣,时不时的偷瞧李燕,几次欲言又止,迟疑了好一会儿,刚想说话。李燕指尖忽然一顿,头也不回说道:“你别替她求情,她既然下定决心要做何小妹,就得有当好一个孩子的觉悟,犯了错误就得接受惩罚,我必须让她明白,一个人若是对全世界都失去了敬畏,生命也就失去了意义的道理。”
米粒儿还在争取:“燕子姐,你就算惩罚她,也不能让她饿肚子啊。”
何小妹立即附和:“是啊,我都快饿死啦。”
李燕呵斥道:“少废话!一顿不吃饿不死你,也不想想自己做的那些事给别人招来多大麻烦。”
何小妹嘟着唇道:“你不能这么对我说话。”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跟你说话?”
“因为我是你大姑姑。”
李燕失笑道:“大姑姑?这么说你决定做回曾经的何问鱼啦?”
何小妹断然摇头道:“当然不!”又赔笑道:“你怎么罚我都成,就是别让我饿肚子,人家真的好难受嘛。”
李燕轻哼了一声,想继续板着脸,终于还是狠不下心,道:“这回就算了,下次再犯一定饿你三天!”
许三笑在走廊里就把屋子里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走进来,笑道:“还有吃的吗?我还真有点饿了。”
李燕道:“你就这么宠着她,迟早把天捅个窟窿,到时候看你怎么补。”说着,起身从冰箱里取了食物出来。随口问道:“不是去杀人灭口了吗?怎么样,得手没有?”
许三笑道:“别乱说,那胖子活的好好的。”
“蔬菜也能活的好好的,可惜就是没有了思想。”李燕淡淡道:“你不能一直这么被动下去了,梁柏涛老谋深算心狠手辣,杨洪昌在北沟的势力比梁柏涛还大,你别幻想他们能像你之前遇上的那些人一样跟你化敌为友或者相安无事,别忘了你跟他们结下的是死仇,何小妹第一天进城就砍了梁彩桥的脑袋,这么两条地头蛇联起手来对付你,防不胜防啊。”
又道:“三妹寨的事情杨洪昌的计划落空,如果不是有杨许昌在背后支撑,黑虎乡党委书记的位置早就被拿掉了,就算这样,那件事的最终处理结果还没出来,结下这么深的梁子,他们恨不得吃你肉喝你血,你如果这么一味的见招拆招,保不齐哪天他们来个狠招,搞得你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许三笑沉吟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主动出击是需要实力的,这个实力首先就是软资料,我现在对北沟县里的情况只能算是一知半解,在今天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北沟县里有三大家族这个说法,这件事还是要从长计议,饭要一口口的吃,咱们想夺回主动权,也要先做到知己知彼。”
李燕笑道:“你总有道理说,反正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又道:“刚才跟几个阿姨聊天,北美的一位阿姨在网上跟我说,做人应该讲仁义,做事却只能讲手段,通常,如果目标是高尚的,手段卑劣与否并没有多大意义。”
许三笑已经习惯了她指不定从哪里就冒出个阿姨的事情,不过这位阿姨却似乎跟别的不同,只从这几句话当中便不难发现这位阿姨见识不凡。不禁好奇问道:“你这位阿姨又是做什么的?”
“她姓聂,是海外谋门之首,在小黑国那边,政治和经济的地位都很高的。”李燕随口介绍道:“她在南洋有一座岛,我爸每年都会去那里住上一阵子,有时候是全家一起去,有时候只有李李阿姨跟着。”
李李阿姨就是自由社的女财神,许三笑知道李燕这些位阿姨都是她爸爸的女人。早就知道准岳父已是三界五行之外的人物,世俗的规则礼法早拿他无可奈何。却没想到在宗教办各方势力排名里名列前茅的海外谋门之首竟也是他的女人。
李燕道:“其实我爸的那些女人当中,我最钦佩的还是萧落雁,如果你见到我这位聂阿姨,你就会明白萧落雁有多厉害,能打败那样的对手,把我爸这样的男人长时间栓在自己身边,实在是一件很了不起的成就。”
许三笑是亲眼见识过李虎丘的本事的,如果依照宗教办划分实力的标准为依据,超越3s级别的他已经是神,能降服他的女人自然是了不起的。准岳父跟这位萧阿姨之间的故事,简直就是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后征服世界的典范。看着李燕脸上的笑意盈盈,忽然想到自己可不就是李燕正在征服的世界。
她的睿智和宽容,理性和激情,对自己对家庭有条不紊从容不迫的掌控力,都让自己越来越依赖沉溺。这么一个性、容、德、慧俱佳的女子,怎能不让自己又敬又爱?
“我相信这位萧阿姨一定非常了不起。”许三笑深深凝视着李燕,温柔又深情的说道。
李燕抻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故作听不出许三笑话中含义,慵懒的:“不知不觉又困了,我们要睡觉了,你回自己房间睡吧。”
何小妹道:“我也去!”
李燕把眼一瞪道:“也不害臊!不许去,今晚你跟我一起睡。”
许三笑微微一叹,道:“不就是领证吗?只要你喜欢,分分钟都能办。”
李燕看着电脑里远在燕京的萧阿姨发来的一段话,得意一笑。
对待男人不但要容要宠,更要严,糖豆不能断了,要让他嘴巴里随时有你的甜味,手里的鞭子却也不能放松,越是聪明有本事的男人就越需要一份敬畏来约束。你给他的宽容和宠爱都是一种赐予,而不是为了祈求。他才会屈服于你的强势和魅力。这种关系历史上最经典的例子莫过于唐太宗之于长孙。
许三笑凑过去问:“看什么呢?”
李燕迅速关掉了对话框,虎着脸道:“看什么看,女人的话题你也瞎看。”
许三笑腆着脸陪笑道:“那我是不是取得了今晚的居留权?”
真正的霸道和强势,永远不以消灭打压对手为最终表现形式。越是出色的男人越是防不住的,宽容和自信却能让男人对你感恩戴德,让你的对手在你面前毫无自信。李燕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米粒儿,道:“今晚我陪米花去,何小妹去哪睡随她自愿。”
每个人都会有抱怨命运的需要,社会地位越高的人,可吐糟的对象就越少。就算是神也只是能力上的强大,情感上同样需要抚慰和理解。
对许三笑这样的男人而言,爱人、情人、亲人都不是可倾诉的对象,而下属和追随者更不适合。这么一算起来,许三笑心情不佳时刻倾诉的对象其实很少。也许远在蓉城的叶大哥可以算一个,但许三笑内心里更多的把他看成了一位良师益友,感情上敬重多了些。
大清早,张玉刚打来电话,说刚从新闻里听说了伍次仁的案子。这位好兄弟也许是唯一可吐糟的对象了。许三笑在电话里畅快的发泄了一番怒火,上至杨许昌,下到梁柏涛杨洪昌之流,统统骂了一遍。张玉刚看来心情不错,一直很有耐心的听着。时不时的说几句看法,基本都是随声附和为主。
末了才说道:“凌落尘已经回了蓉城,不再纠缠他,县委方面他动用家里的关系把不听话的人调走了一个,把凌少刚又调整回县委班子,现在工作上顺畅多了。”
许三笑说:“你在体制里混,是有天然的优势的,必须要珍惜这种优势,利用好了阻力会很小,完全可以放开手脚多干实事儿,只是切记别再犯低级错误,只要保证这一点,在到达一定级别之前,你的上升通道是不可阻挡的。”
张玉刚道:“哥哥,我现在对你真是钦佩的五体投地,这北沟县整个儿就他妈是个雷区,梁柏涛这孙子是滚雷英雄出身,早把那里玩转了,你这初来乍到的能在连踩了两颗雷的情况下安然无恙,这才是真本事。”
提起梁柏涛来,许三笑气就不打一处来,骂道:“这***太阴了,见我面从来不笑不说话,背后里驱使杨洪昌对我下黑手,一点都不客气,我要是稍微蠢嫩了一点儿,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了。”
张玉刚道:“我在艳阳县里呆着也没劲,要不干脆我调过去帮你一把得了。”
这当然是一句玩笑话,他是正处级干部,已经是县委书记了,来北沟除了接替许三笑的位置哪还有其他职位安排他。虽然如此,这句话却体现了玉刚的性子,纨绔子弟也有义气男儿。许三笑心中温暖,笑道:“去你的吧,老子这边才摸到点门道,你小子就想来跟老子争名夺利,门儿都没有。”
挂断电话,心情好了很多。暗自思忖,昨天虽然把伍次仁给弄成了蔬菜,顺带着忽悠了一下藏族老阿妈,但毕竟案子没了这事儿就不算完,拖的时间长了,该来的还是要来。商季夫临走前要求北沟县委迅速组织得力人手,务必以最快速度破案。这番话糊涂起来可以是官场套话,认真起来也可以理解为限期破案。
但现在的问题是凶手是何小妹,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交出去的。剩下的办法就只有找一个替死鬼,或者想法子让那些藏族同胞放弃追究这件事。两个办法比较而言,后者显然要难了很多。
如何取舍?许三笑陷入沉思当中。想起了当初在歇马镇上,自己曾经遭遇摩托枪手的暗算。那些人身上的纹身证明了他们正是来自北沟县。而这次事件的最开始,这群人带着枪械来到县委招待所,其行为本身就是公然违法之举,据此推及可想而知,他们平日里有多嚣张跋扈。究竟自己该拿这群无法无天的家伙如何才好?
强硬的打压是太祖时期的手段,在如今这诙谐社会里肯定不成。可是找出一个替死鬼就能解决问题了吗?用摄心术让一个人自承是凶手不难,但这么做却是有违术士之道,更严重触犯了宗教办的那些条条框框。而且这么做跟纵容和服软又有何区别?许三笑心中万分为难,思来想去,终于决定选择第二个办法,想法子让那些藏族民众放弃追究这件事。
主意一拿定,立即想到了白甲。术业有专攻,这方面杂道是大行家,白甲这个平日里不苟言笑,其实一肚子江湖坏水的家伙更是行家里的行家。
白甲因为要传授许三笑杂道绝学,因此一直住的不远,接到电话后很快便到了。听了许三笑说罢事情经过,思忖了片刻道:“这事儿有一个人肯定绕不开。”
“段世杰?”许三笑心领神会应道。
白甲点点头,道:“估计这会儿你把伍次仁弄成蔬菜的那件事他还不知道,否则这小子早就找上门了,这个六根不净的鸿飞小道士是宗教办里有名的鬼难缠,最讲究原则不过,阴山狼城有半仓嘉措那骚喇嘛,忽悠住这帮藏族群众自是十拿九稳,但要是被段世杰给缠上了,恐怕会很麻烦呀。”
许三笑想到这小子那张公事公办的嘴脸,不禁深以为然,额首道:“嗯,是得先想办法摆平这小子。”
白甲奇道:“怎么?听宗主的意思,您已经想到办法了?”
许三笑嘿嘿一笑,故作深沉道:“是人就有弱点,这小子虽然死心眼,却还没完全堵死。”
白甲捧哏道:“计将安出?”
“英雄难过美人关!”许三笑得意道:“黄土漫天,红莲当道,有伊人如韵如音,我都有点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尼姑,能把段世杰这个靠容貌气跑江心月的怪胎迷的五迷三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