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万里做了近三年的龙溪知县,清军这一块向来都是交给县丞负责的,不过,即便如此,州县军户逃徙流亡之事他亦是屡有耳闻,不想竟连卫所正军逃亡的情形亦是如此严重,也难怪卫所兵丁频频哗变,原来还可以籍此逃亡。
若论逃亡,清江口水师更为便捷,由南京乘船沿江而下,不过四百余里便可出海,顺流而下,一日便可出海,不怪他们敢肆无忌惮的洗劫。
想到这里,他不由暗自苦笑,卫所兵丁频频哗变,州县军户大规模逃亡,这卫所制度早应该革新了,为何终明一朝,都未废除这卫所制度?
正暗自思忖,太平门城门已是缓缓打开,两队官兵手持火把鱼贯而出,一名武官在一众兵丁的鏃拥下快步上前,到的跟前,见到王廷相,便赶紧的行礼,道:“卑职军令在身,怠慢之处,还望大人海涵。”说着,便躬身呈上官符。
王廷相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伸手取过官符便一言不发的转身上了马车,见这情形,胡万里忙跟着上了车,刚一坐稳,王廷相便掀开车帘,沉声道:“魏国公现在何处?”
“回大人。”那武官忙恭谨的回道:“军令乃是从中军都督府发出的。”
“可曾遣派兵丁出城平乱?”
“回大人,卑职接到军令便赶来城门,着实不清楚城中城外情形。”
微一沉吟,王廷相便沉声吩咐道:“走,直接去中军都督府。”
入的城来,胡万里便发觉,所过之街道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皆是手持火把,严阵以待的卫所兵丁,看来是宵禁了,他不由暗自发愁,他一身便服。如何回的去?眼下这情形,已经无须再去调拨银子平息哗变了,他可不想再掺和这事,这里面水深的很。
仿佛是看穿了胡万里的心思,王廷相在黑暗中闷声说道:“既然被卷进来了,长青就不要想着置身事外,随老夫一同去中军都督府,看看是何情形再说。”
听他如此说,胡万里不由暗自腹诽。这是还嫌他卷进去的不深?转念,他又不觉释然,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彩票被攻讦已是无法避免,他免不了要上折子自辨,多了解一下这事的详细情况也是好的,当下他便含笑道:“下官谨听吩咐。”
王廷相微微颌首,却不再吭声。车内登时一片安静,只听的马蹄声在空旷的大街上回响。足足过了两盏茶时间,马车才在东城,大通街的中军都督府门前停下来。
中督府门前灯笼高挂,两列兵丁手持火把分列左右,一个个站的跟钉子一般,不时有快马疾驰而来。亦有快马飞驰而去,进出的武官皆是脚步匆匆,一派忙碌景象,王廷相、胡万里一下马车,立刻就有武官带着兵丁迎上前来轻声喝问盘查。听闻是南京兵部尚书王廷相到了,忙上前行礼参见。
王廷相摆了摆手,随即问道:“魏国公可在衙署?”
“回大人。”那武官恭谨的道:“国公爷与晏公公正在签押房商议军情。”
“前面带路。”王廷相说着便迈步前行。
签押房,听闻王廷相到了,徐鹏举看了晏宏一眼,便沉声吩咐道:“请王大人进来。”
“且慢。”晏宏起身含笑道:“如今咱大明是文贵武贱,咱们中官亦要仰文官鼻息,再说了,人家连夜往返奔波,没功劳亦有苦劳不是?同僚一场,还是迎迎吧。”
徐鹏举听的一笑,晏宏这是断定王廷相难逃革职罢官的下场,故作姿态,他当即便附和道:“晏公公说的是,同僚一场,不能太刻薄。”
二人迎出房门,便见王廷相急步而来,随后还跟着一身着便服的年轻人,不由多看了一眼,不知这人是什么身份,几人见面,王廷相微微一揖,也不寒暄,劈头就问道:“魏国公,三山门、聚宝门外是何情形?”
见他如此迫不及待,徐鹏举不由暗自好笑,当下一伸手,道:“王大人里面请。”说着便看向胡万里,道:“这位是......?”
胡万里忙上前长身一揖,道:“晚生胡万里见过魏国公。”微微转身,又对晏宏一揖,道:“见过晏中官。”
胡万里?徐鹏举、晏宏不由对视了一眼,这王廷相将胡万里带来做甚?晏宏当即便含笑道:“原来是胡长青......。”
话未说完,一名武官却是快步奔了过来,一眼见到徐鹏举,忙就地单膝跪了下去,颤声道:“禀魏国公,神策卫清剿长干里乱军,大败,佥事张小楼战死。”
听的这话,徐鹏举仿佛被人从后面敲了一记闷棍,登时便觉的有些眩晕,对方不过一千五百余人,神策卫五六千人,在纵容对方洗劫长干里之后还如此惨败,这让人情何以堪?半晌,他才回过神来,沉声问道:“如今长干里是何情形?”
“回国公爷,乱军损失亦不小,已向西南向退却,指挥使詹志明亲自率众衔尾追击。”
西南方是大江,这股哗变水师难道早已留下了退路?若是江边有战船接应,詹志明的神策卫可就凶多吉少了,水师战船上可是配备有火器,想到这里,徐鹏举不由方寸大乱。
王廷相亦是脸色惨白,他着实料想不到神策卫的兵丁竟然如此不堪,经此一战,这股哗变兵丁再无招抚的可能,若不能清剿,不论他们是出海沦落为海贼还是流窜地方为祸州县,后果都不堪设想。
南京守备太监晏宏心里却是暗自腹诽,千辛万苦的钻营,好不容易才坐上这南京守备中官的位置,舒心日子这才刚刚开始却就摊上这么一摊子破事,这事情若不能妥善处理,他这南京守备的位子只怕是难保。
胡万里并不清楚情况,况且这事也与他无关,自然不会开口,他只是颇觉奇怪,神策卫满额乃是五千六百余人,清江口哗变的水师在长干里能有多人?怎会连指挥佥事都战死了?再说了,乱军应该无心恋战,而神策卫按理说,也不可能如此拼命,怎会造成如此结果?
王廷相很快便冷静下来,扫了徐鹏举二人一眼,便道:“如今不宜仓促下令,进屋说吧。”说着便率先进了房间,微微礼让,便径自在客位落座,俟三人落座,他才沉声道:“二位先将哗变乱军以及应对举措布置等情况详细说一下。”
徐鹏举虽然心虚,但自问应对举措不存在什么问题,当下便将前后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而后才轻叹了一声,道:“太平日久,神策卫官兵虽是操练不辍,终究是缺乏实战,未结历过战阵......。”
,听的三山门外的乱军已经控制住,长干里的乱军仅只千五百余人,王廷相不由稍稍松了口气,见徐鹏举满口废话,当即毫不客气的开口打断他的话头,道:“如今不是总结经验教训的时候。”
说着,他扫了徐鹏举、晏宏二人一眼,面无表情的接着说道:“南京城的城防、江防,皆是二位守备负责,若是纵容哗变乱军逃窜出南京,在下头一个上疏弹劾二位。”
胡万里只看的暗自咋舌,果然是名不虚传,早就风闻这王廷相不畏权贵、嫉恶如仇,风骨魁奇,今儿算是见着真章了,敢如此跟魏国公、南京守备太监说话的南京大员怕是没几个,一转念,他已是明白过来,王廷相之所以巴巴的带他前来,应是要他做为旁证。
听的这话,徐鹏举、晏宏二人脸色皆是一变,两人无论如何也没料想到王廷相竟会丝毫不讲究官场规矩,一来便撕破脸面,南京城的城防、江防确实归他们二个南京守备负责,王廷相若是带头弹劾,必然会引来言官跟风。
微微一怔,晏宏便哂笑道:“王大人身为南京兵部尚书,难道就能置身事外?”
王廷相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不劳晏中官费心,咱们各自罪责各自领。”说着,已是站起身来。
见王廷相有甩手而去的意思,徐鹏举可真是有些急了,三山门、聚宝门外惨遭哗变官兵洗劫,他身为南京守备,已是有罪,神策卫战败,统领中军都督府的他罪名更是现成的,训练不力,指挥无方等等可以网罗一大堆,若是这股哗变乱军流窜出南京,荼毒周边府县,他的罪名可就更重了。
当下他便出声道:“王大人,眼下不是分罪责的时候,当务之急,咱们应同心协力,尽快清剿乱军,如今清江口水师情形不明,断难指望,乱军若是顺江而逃,急切间根本无法调动水师拦截,王大人是否能调动沿江各卫层层拦截?”
这时候知道要同心协力了?王廷相虽是恨不得事情闹大的越大越好,弄出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但徐鹏举当着胡万里的面提出这个建议,他却是不得不端正态度,当下他便沉声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本官身为南京兵部尚书,与二位守备通力协作,平息哗变,清剿乱军,乃是份内之事,本官这就快马传令,着沿江卫所层层拦截。”说着便是一揖,道:“告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