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晨顺着夏堇的目光看去,就见江世霖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他并不是真的想杀了他,他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放下了仇恨。“有时候你不必太过执着。有些事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他轻叹一声。
夏堇垂下眼眸,低语:“我不是执着。可父亲死得不明不白,我觉得愧对他,可我又不能不顾着母亲。”
“江夏两家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先生为什么说得这么肯定?”夏堇诧异。
“只是猜测罢了。”卫晨轻轻摇了摇头,指了指夏堇手中的药包,“你先去煎药吧,省得外面的人以为我们在密谋什么。”
夏堇再次诧异。她很少听到卫晨的语气如此轻松。见他一副不欲多谈的模样,她对着他曲了曲膝盖,转身走了出去。
小半个时辰后,卫晨推开窗户,远远看着守在炉子边为江世霖煎药的夏堇。昨日他见到赵大夫,又听他说了那样一番话,他确实生气。辗转反侧了一晚上,刚才他第一眼看到她,他依旧余怒难平。他什么都没说,可她却那么怕他生气,语无伦次地解释,又不敢承认她关心他。她说的话句句都在赵大夫的意料中。
就像赵大夫说的,他们是同一类人。他为她做的已经远远超出了薛子昂的嘱托,而她,在这么艰难的坏境下,她假装生病,只为了让赵大夫劝他放开过去。在这个世上,有一个值得自己关心的人,一个同样关心自己的朋友并不容易。他为什么要生气?
卫晨收回目光,朝着床上的江世霖看去。不久的将来,他会带着她们母女去苏州定居。在世人眼中,他这是诱拐别人的妻子私奔。一旦被人发现,会令他名誉扫地。甚至会连累卫家的子孙。可是他需要一个新的开始,他不能永远生活在前世的记忆中。而她同样需要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或许他的决定很冲动,但他们的人生都需要一个突破口反恐精英在异界。以后,不管他们是兄妹也好,夫妻也罢,他都不会再让她回涿州复仇。
卫晨慢慢走到江世霖的床边,低头轻言:“世熙说,你本性不坏,所以我想,我欠你一句‘对不起’。无论前世今生。她都过得不容易。我必须带她走……”
夏堇没有听到卫晨在江世霖床边的一番自白,她只是觉得自这一日之后,卫晨对人虽然依旧冷冷淡淡。但他的心情似乎转好了,偶尔会关注周围发生了什么事,不经意间也会与她说一两句无关痛痒的闲话。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多天,很快到了夏至。卫家的人借着送粽子,把卫晨叫出去说话。夏堇起初没觉得不对劲。直到晚膳的时候,她无意中看到了他眼中的担忧。
难道卫家发生了什么事?
夏堇暗自猜测,但她和卫晨的关系才稍稍缓和,她不想因为自己打探他的私事,又让他变得冷冰冰的。
第二天上午,夏堇刚刚给江世霖洗了脸。江世熙至床边略略站了一会儿,询问了几句江世霖的病情,很快把卫晨叫了出去。
午后。卫晨遣走了绯红,对着夏堇说:“江老爷从西域请来了一位大夫,不日就会抵达。”
夏堇愣住了。前世并没有什么西域大夫。
“现在只有两个办法,一是让江老爷相信,只有我才能救他的儿子。二是你和你母亲暂时在城外暂避。等你母亲的身子好些,我们再一起去苏州。”卫晨一边陈述。一边皱眉,“我家人希望我回寿阳。一旦我们都不见了,恐怕涿州和寿阳之间,都会有人搜查。到时就算他们找不到我们,我们的名声……”
“不行,我不能连累先生。”夏堇连连摇头。她一直以为卫晨只是护送她们去苏州。
“那就唯有第一个办法了。”卫晨朝床上的江世霖看去,“我会让江老爷相信我。不过他本身已经很虚弱了,若再经历一番折腾,我怕他撑不过年关……”
“先生,就没有其他办法吗?”夏堇急切地看着卫晨。不管她对江世霖是什么观感,她都不希望卫晨因此背负一世的心理阴影。
卫晨看着夏堇,缓慢地陈述:“我若是走了,你恐怕——”他没有说完。他相信夏堇明白自己的处境。
夏堇低下头,紧咬下唇。她一早就意识到,自己不能完全依赖卫晨。过去的几天,她透过吕财,一直在寻找奶娘一家。她本打算徐徐图之,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
“先生,他的情况,大罗神仙也救不了。那位西域大夫若是个骗子,我会想办法拆穿他。若不是,我有办法自保。”
“你想怎么自保?”
夏堇低头不语。她相信卫晨不会喜欢她的办法。
“你不想他的情况恶化?”卫晨试探。他有些难以理解她的想法。他以为她恨江世霖,恨不得他死。“你不恨他了?”
“恨,当然恨!”夏堇毫不犹豫地点头,瞪着床上的江世霖。
“那便这样决定吧。”卫晨同样朝江世霖看去,“从明日开始,我会在他的汤药中加两味药。大概三四天之后,他看起来会略有精神。按世熙所言,那位大夫大概四五天之后抵达。他抵达的那天,我便会请辞。第二天,最多第三天江老爷就会发现,他必须请我回来替他针灸。”
“先生,您为我做的事情已经太多太多了,我连大恩不言谢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可是他都已经这样了,我虽然恨他,但……”
卫晨能明显感觉到夏堇的抗拒末世超武系统。“你同情他?”
“不是。我只是不想先生为我做那样的事。”夏堇低垂眼睑,“有的事做过一次,一辈子都无法摆脱。”
“你怕我为此不好受?”卫晨失笑。前世的他做过更可怕的事。前世的她亦是同样。在他看来,他们都是伤痕累累的人。唯一的区别,她不记得前世,她还可以回头。他摇头道:“他这样,活着与死了并无区别。我不会放在心上。再说,对大夫而言,杀人与救人不过一线间。先前我就对你说过,他的性命不过是一根银针,半盏茶的功夫。”
“先生,您不是这样的人。”情急之下,夏堇上前一步,直视着卫晨的眼睛,“我不值得先生为我做那些残忍的事。”
卫晨低头看着夏堇。她对他的关心全都在她脸上。他们的距离那么近,近在咫尺。“其实我们是同一类人。”他失笑。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是觉得他们的距离很近。他不再只是远远看着她,居高临下俯视她在现实中挣扎。
“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到了苏州,我们是兄妹,还是夫妻……”
“先生?”
“现在看来,就当夫妻吧。”
卫晨的语气极为平淡,却把夏堇吓得脑海中一片空白。卫晨伸手握住她的手背,笑问:“我不会以为我只是护送你们去苏州吧?”
夏堇第一次看到卫晨露出温和的笑容,就连他的眼睛也染上了笑意。她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
“我们就在苏州终老。你不姓夏,我也不姓卫。我们只有和过去一刀两断,才能重新开始。”卫晨的手指紧紧捏着夏堇的手背。这一刻,他居然有些紧张。他居然害怕她会拒绝。
“先生。”夏堇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若是让人发现您和我一起离开涿州,您的名声,您的前程……”
“我不姓卫,哪来的名声?至于前程,什么是前程?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皇帝也好,贩夫走卒也罢,到头来不过都是一杯黄土。”卫晨轻叹一口气,“你母亲的身子需要长期调养,有我在,或许她会有完全康复的一天。”他觉得自己有些卑鄙。他甚至觉得自己就像快要溺毙的人,突然抓住了她这块浮木。
他摇头甩开脑海中的奇怪比喻,解释道:“你不用觉得奇怪。你应该看到了,在江家的这几个月,我从未回去寿阳。其实我父母早逝。祖父对我不错,他或许会因此我的离开而伤心,但他的孙子不止我一人。”
“先生,我现在很混乱。”夏堇一边摇头,一边欲抽回右手,却发现自己根本徒劳无功。她这才察觉自己的小手已经被他牢牢握在了手心。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心脏跳得飞快。卫晨于她,从来都只是恩人。若是他愿意,她可以为奴为婢报答他,但他却提议与她私奔。她是有夫之妇,她会毁了他的。
“你不需要有顾虑。苏州那边,我会安排妥当的,没人会找到我们。”卫晨继续劝说。
“先生,您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于您没有任何好处。”
“你就当我厌烦了卫家三少爷的身份。”
“我还是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如今的当务之急,除了西域来的大夫,还有你母亲的伤势……”
卫晨背对着床榻,向夏堇诉说着自己的想法。夏堇抬头看着他。虽然她能听懂他说的每一个字,却无法明白那些句子的含义。他第一次看到卫晨如此积极。他似乎很期待他们的“私奔”。
一旁的床榻上,江世霖搁在床沿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又很快恢复了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