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堇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见黄氏。她低声感慨:“我们不能总是关着她们。可是不关着她们,又不能把她们怎么样?”
江世霖轻蹙眉头。他不会心慈手软放了她们,但他不喜欢屈打成招。确切地说,紫鸢知道得不多,而黄氏抵死都不愿说出真相。她对夏家的恨太深了。他用指尖抚平夏堇眉头的褶皱,说道:“你不要想太多,十几年的时间,她的四周不可能毫无蛛丝马迹,我会细细查探线索。另外,你二婶娘曾经和陌生女人密谈的事,我已经让福茂去跟进了。不过每逢初一十五,寺庙进出的人极多,恐怕需要一些时日才会有结果。总之,外面的事我自会处置,你不用忧心。”
“我想见黄氏,不是为了线索。”
“那是为了什么?”江世霖奇怪地看着夏堇。
夏堇轻轻叹了一口,这才回道:“早前我一直对你坚称,那天父亲是去临县找媒婆的。可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他是去见黄氏的……”
“你又在胡思乱想。现在追究这件事还有意义吗?不管岳父岳母的感情如何,岳父对你如何,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还不够吗?”
“不是够不够,而是我原本一直认为,父亲母亲是世上少有的恩爱夫妻……现在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才是夫妻秦末暴徒。”
江世霖一阵头痛。“你又开始了。我早就说过,夫妻其实很简单,就是像我们这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个人离开几天,另一个人就会不习惯。”发现自己说漏嘴了。他捏住她的下巴,故作恶声恶气地说:“总之,你就是因为想太多了,才会自寻烦恼。”
夏堇因江世霖的“此地无银三百两”莞尔。她早就发现,他根本就是纸老虎。有时她很不明白,为什么全涿州的人都觉得他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怎么就没人看穿他的真面目呢?她抓着他的手臂,笑着问:“所以你是因为不习惯,这才特意接我回家?”
江世霖心中掠过一丝心虚,马上理直气壮地说:“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我喜欢抱着你睡觉,这有什么不对?再说,你敢说。这几天你没有想我?”
“你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这样就害羞了?”江世霖张开手臂抱紧她,在她耳边说:“其实刚才我就想告诉你,宝贝儿,这几晚,我夜夜都在想你。实在孤枕难眠,做梦都想与你缠绵……”
“江世霖,你够了!”
“你看,你又来了,只许做,不许说。是吧?”他的手隔着衣裳描绘她的身体曲线。
“你别太过分了!”夏堇急忙抓住他的手掌。
江世霖看她俏脸通红,心情大好。他得意地笑,反手扣住她的手指。抓着她的手背亲了一口,用胜利者的姿态说:“敢嘲笑我,你还太嫩了。”
夏堇气结,恨不得打他两拳,他根本就吃定她了。江世霖见她气呼呼地甩开他的手。急忙揽住她的肩膀,好声好气地说:“我与你开玩笑的。你若是真生气了。就打我两下,我绝不还手。”说罢抓住她的手,往自己的胸口捶去。
“你真是……”夏堇又是生气,又是无奈。她狠狠抽回自己的右手,胸中突然涌过一阵感伤。他们的孩子没了,都怪她太不小心。他若是知道了,一定比她更难过。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告诉他一切,她更想对他说,下次她一定会小心的。她已经明白,孩子不会是他们之间的羁绊,更不是谁绑住谁的工具。
江世霖见夏堇一副快哭了的模样,马上低声下气地说:“我真的只是开玩笑,绝没有半点不尊重你的意思,我喜欢你都来不及……”
“你让我去见黄氏吧。我只是想问她,她和父亲之间的事,或许她会说的。”夏堇恳求。
江世霖见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乌黑的眼眸闪着泪光,整颗心都快化了。他狠下心肠说:“你自己说的,为了以后,这半个月你不能劳神,不能掉眼泪。”说话间,他的手掌已经不由自主捧住了她的脸颊。
夏堇抓住他的手腕,软声说:“我知道老爷一定生气了,最近我们都不能偷偷出门。所以现在让我见一见黄氏吧。我保证,无论她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更不会激动。求你了!”
“你……”江世霖一声叹息。他不是想阻挠她,他只是担心她。她一脸倦容,他如何能不心疼她?“你一定是故意的,知道我无法拒绝你。”他无力地控诉,闭上眼睛说:“最多一盏茶时间,还有,我和你一起进去。她若是说出什么过分的话,你得马上跟我离开。”
夏堇点点头,低头用额头抵着江世霖的肩膀。她使劲咬住嘴唇,不让自己掉下眼泪。他对她越好,她就越内疚。原本她以为自己已经调整了心情,不会在他面前失控,此刻她才发现,或许这份内疚会跟随她一辈子。有那么一瞬间,她宁愿自己生活在前世,除了恨,什么感情都没有,更没有任何牵挂。
江世霖轻拍夏堇的背,扬声吩咐车夫掉头。他暗暗告诉自己,今天之后,他一定坚持原则,绝不会因为她的一声哀求就改变立场。
马车来到明月楼后巷的小院,江世霖陪着夏堇入了黄氏的屋子刀剑神皇。黄氏瞥了他们一眼,复又闭上眼睛。自从她们被江世霖抓回来,她没再说过一个字。
夏堇打量黄氏。虽然她已经是半老徐娘,但她的五官难掩年轻时的姿容。按她母亲所言,她父亲的的确确喜欢黄氏。她这才容不下黄氏。
夏堇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今日过来,不是找你问话的。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想明白了,我知道你至今仍旧坚信,紫鸢是你和父亲的女儿。你并没有欺骗其他人,你只是在欺骗自己。”
不止是黄氏,就连江世霖也诧异地看着夏堇。
夏堇回头朝江世霖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又转头对黄氏说:“站在你的立场,我知道你有多恨我,你一直觉得,若不是我病了,你就能如愿以偿。你在喜欢上父亲那一刻,就决定放下仇恨,与他生儿育女。这么多年来,你最恨的一直是我……”
黄氏不屑地冷笑一声,复又闭上眼睛。夏堇接着说道:“那一天,父亲放下我的婚事不顾,深夜去荒郊野外见你,你一定很高兴吧?当年他为了我,舍弃了你,十几年后,他却因为你舍弃了我。那天,他选择了你,你为什么还要杀他?”
“他说,只有你们,才是他的妻女!”黄氏怒目圆睁,歇斯底里地大叫。
“所以果真是你杀了他?”
黄氏幡然醒悟,不再言语,表情仿佛在说:我不会再上你的当。
夏堇面上镇定,心中却颇为震惊。从黄氏的态度,她可以想象,不管她的父亲是否爱过黄氏,那天晚上他一定对她说,只有她的母亲才是他的结发妻子。这话触怒了黄氏。
夏堇走到黄氏的正对面,居高临下观察她。“紫鸢跟随我多年,我就当是为以后积福,不想为难她。你与她把话说清楚,我会给她一些银两,放她离开。她虽不是你生的,但她一直把你当成亲生母亲,你也不想看着她为你陪葬吧?”
“她是我和你父亲的女儿!”黄氏尖声大叫,“早在你母亲怀着你的时候,我就已经怀上了紫鸢。她是你的亲妹妹!”
“你到底要欺骗自己到什么时候?”夏堇叹息,“即便父亲喜欢过你,但他从来都是君子。你我心中都很清楚,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你更加知道,你一辈子不可能有子女……”
“紫鸢是我的女儿,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黄氏突然像疯了似的欲冲向夏堇。幸好在他们进屋前,江世霖已经吩咐下人把她绑在了椅子上。可饶是如此,她还是撞翻了一旁的茶几,连人带椅子摔倒在地上,吓得江世霖急忙搂住夏堇,把她护在身后。
黄氏匍匐在地上,头颅被椅背卡着,身子整个被椅子压住了,狼狈不堪。她的脸颊贴着地,目光平视着远方,瞳孔早已失去了焦距,嘴里喃喃自语:“你是木槿,她是紫鸢。他说过,我就像一株紫色的鸢尾花,虽命运坎坷,却华丽,优雅,多才多艺。我一直记着这话,他却早就忘了……”
夏堇恍然想起,紫鸢卖身葬母那日,曾对着她的父亲说,她叫紫鸢,紫色的鸢尾花。当时她还天真地对父亲说,家里的丫鬟都是以花草命名,他们若是买下紫鸢,可以让她用原来的名字。她已经记不清父亲当时的反应,但黄氏这般,她的父亲定然是说过那些话的。
她一直以为父亲是世上最专情如一的君子。结果他却在她的母亲怀着她的时候,喜欢上了其他女人。可是,在那之后的十几年,他为何还要摆出深情不悔的样子?他一直在缅怀黄氏吗?那她的母亲又算什么?这就是男人的爱情?男人的爱情就这么廉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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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有没有曾经觉得,身边某个很熟悉的人,突然间就像不认识一般,仿佛从来都不曾了解过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