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杭州城,并没有因庞煌的心情而影响绿树生烟、花团锦簇的美好景色。
老天爷似乎总是不尽人们的心意,变坏了脾气,一会儿风,一会儿雨;一会儿燥热,一会冷寒,恨不得叫花落尽,令草地铺满泥泞,将整个的美景撕碎,变成一个浮躁而脏乱的世界。
所以西子湖上的游客明显地减少了,整个碧波荡漾的湖面上,冷落落地难见到几条游船。葛岭也寂静下来了,整个一个杭州美好的景色,就这么白白地给雨水辜负了。一夜风雨,破坏了庞煌的心情,也没有了玩赏景色的兴致。
大明需要一个皇帝,的确的需要一个皇帝。皇帝则是集权的象征,而只有集权,才能让华夏这片土地上快速的散发出生机,但是集权的巨大破坏性也渐渐的显现出来。
庞煌初回大明时的雄心壮志已经被他二十多年的平淡生涯消磨的一干二净,还在北平做着商贾的期间,他充满了改变封建社会的雄心壮志,因为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说封建帝王制度的坏处,以及严重制约着历史的进程等等。
再加上所学的知识,他向往民主,想建立三权分立相互制约,想建立公民权通过选举产生官吏,想学习另一个时空中的西方一样,建立完善的法律制度。总之,他想做很多很多事情。
但是回到大明以后的现实,无情的击碎了他的梦想,他没有改变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近三十年的时间。大明依旧是所谓的封建社会。没有当上驸马之前,他要活下去。就必须亲近皇帝,但是亲近皇帝之后呢?
他依旧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说普及教育,他趁着大明人口还没有暴涨,说服皇帝利用其威严强制实行了普及教育,使文盲和读书人之间的差距逐渐减小。
比如说他开办《大明周报》,在一定范围内倡导科技发展,现在基本上已经涵盖了整个大明。比如说他在朱元璋心里承受的范围内发展商业。并开始激励江浙的商贾们开始向海外发展。另一个时空的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等等地区渐渐都有了大汉民族的脚印,并且逐渐稳固下来。
但是庞煌觉得自己还是没有改变什么,在表面上,除了太子没有因病早逝之外,还是没有改变什么。而且太子朱标没有早逝,也不是他的功劳,只是一桩意外而已。
大明依旧是大明,封建社会还是封建社会,人心还是人心。庞煌却发现时至今日他却有些控制不住的迹象。这也是他此次来杭州的原因之一。
姚广孝说太子朱标的事情,庞煌早有听说,由于他的作为,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影响了儒家在中原大地的统治地位。所以有很多人已经开始将效忠对象转向了太子。人总是要死的,皇帝也会死的。所以他们把希望寄托在太子身上,方孝孺则是最明显的一个人。
朱元璋借助开国余威的底蕴。挟击败帖木儿入侵的余威,又有高丽、日本、琉球、安南等地的开疆拓土之功。威望已经空前高涨。经过二十多年的统治,皇帝的声望在朝野之间已经达到了一个顶峰。没有人敢和他正面对抗。
自己本来想要用来分散朱元璋注意力的举止,竟然在朱元璋的条理分明的手段下,一一瓦解,并且让皇室的声势达到了顶峰,这样以来,给庞煌的后续动作带来了很大的难度,这也是他丝毫没有思想准备的。
朱元璋在这十年中,已经彻底的将蒙元残余灭亡,帖木儿汗国在哈里的执政下,也有买的里八剌开始监国。他们正在蓄势进攻奥斯曼和拜占庭。庞煌没有想到,买的里八剌竟然会为大明而效力,而买的里八剌一直都是大明的傀儡,这是在另一个时空中,一直没有人敢去想的事情。
庞煌从心眼里不敢和皇帝对抗,这不是从发自内心深处的忠君思想在作祟。他效忠于的是这个国度,但却不一定认可皇帝本人的做法。在劝谏和引导没有效果的情况下,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任的皇帝身上。
太子朱标从小便是在大儒宋濂的教导下成长起来的,见老师的次数甚至多于见父皇的次数。和老师有着很深的感情,这可能也是朱元璋做过的错事之一。而这个错误一直还在延续,因为继大儒宋濂之后,朱标又有了一个新的学伴,他就是他的同学,另一个时空中最为出名的方孝孺。
本来太子一直在病中,庞煌一直没有注意,但是皇帝经不住朱标的苦苦哀求,还有就是来自朱元璋长久的打算,考虑了很久,还是准了。因为在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将方孝孺打造成了未来的一个权臣。
权臣不一定是奸臣,但权臣的势力已经不是皇帝说杀就能杀掉的了,想要避免这个问题时,方孝孺在朝野之间的声望也达到了一个,经过辅佐太子,方孝孺以及他的学生已经遍及了大明每一个角落。
方孝孺这十几年来是成功的。他采用中庸之道,他在政治上紧随皇帝以及太子,在生活上十分严谨,不拈花惹草,也不花天酒地。
就是在官场上,他也是对皇帝依而不赖,做得含而不露。所以在民间的声望很好,大家都说其是一个耿直的忠臣,庞煌对他一点毛病也猜不出来,但是通过情报系统传来的各种消息,庞煌听到有很多关于方孝孺不好的传言。
前几日对于姚广孝的暗示,他并不是不知道所指的什么,而是他还没有考虑好怎么处理这件事情,所以装作不解的模样,也不想给姚广孝留下可趁之机。
因为随着庞煌四十余岁的年纪,朝野之间的明争暗斗又要开始了。现在分的很清楚,以彭方、姚广孝等人为首的激进派则是要选择一个符合自己利益的做代言人。以方孝孺、杨士奇等人为首的保守派企图通过太子来达到自己的愿望。
想到这里,庞煌的头不由的就开始痛了起来。难道就摆脱不了这种恶性循环吗?一早起来的他,随意地着一袭圆领衫,趿着木屐,在曙光初照的庭院中漫步。仰天远望,远远的天边还重叠着层层灰云。灰云在诡谲地缓缓滚动,那是昨夜里风狂雨暴的残云吧?它似乎还挟着那种震撼天庭的余威。看着看着,庞煌不由长叹了一声。
现在历史已经彻底的改道,另一个时空的知识对他的帮助也越来越小。回到了大明并改变他,但是却迷失了自己。可能在另一个时空中,谁也猜测不出太子朱标如果没有死,而燕王朱棣败亡的结果,但是改变之后,谁能料到方孝孺竟然成了自己的心腹之患呢?
此时想到方孝孺,庞煌的心情是沉痛而又复杂的。
他记得另一个时空的几百年后,对方孝孺的评价是极高的。汤显祖称其“天地正气”;黄宗羲说他是“有明诸儒之首 ”;胡适说他是 “为殉道之了不起的人物 ”;郭沫若则说他 “骨鲠千秋。”
方孝孺一生,在另一个时空可敬可叹之处甚多,庞煌本人也崇敬万分。然而。其“骨鲠之士”美名之余,亦透出儒学之士的迂腐和固执。这一点对于现在的庞煌体会更加深刻,也许是在另一个时空中方孝孺壮烈的缘故。所以谁也不愿意猜测方孝孺不死将会如何。
自己情报系统档案中方孝孺的履历:字希直,一字希古。是浙江宁海人,师从“开国文臣之首”的翰林学士宋濂,是其最优秀的学生。深受器重。他从小聪慧过人,六岁能诗。十三岁善作文,千言立就。他很小的时候。每日读书超过一寸厚,且“日坐一室不出门庭,理趣会于心,虽钟鼓鸣、风雨作不觉也”,人奇其才。
洪武十五年经东阁大学士吴沉等人推荐之后,才引起朱元璋的注意。当时应征至京,在奉天门奉旨作《灵芝》、《甘露》二诗,甚合朱元璋之意。赐宴之时,朱元璋有意叫人“欹斜几具,试其为人”,结果方孝孺“正之而后坐”。
朱元璋对其端庄举止和渊博学问,甚为满意,便有日后辅佐子孙之意,并厚礼遣回乡。此后十年,方孝孺在家读书立说。方孝孺后因人争讼受牵连,官府籍其家,械押至京问罪。此时,朱元璋在名录中见到方孝孺的名字,特名释放,后又被举荐,直至庞煌召其进入内阁,才算能参与政事。
庞煌也是看着另一个时空的历史,才鼓励皇帝朱元璋对于方孝孺十分重用,在内阁主事期间,一切皆以方孝孺意见为准,才造成现在的有些尾大不掉的局势。
或许,此时的方孝孺是应该感恩戴德的。然而,朱元璋的施政方法却是和方孝孺心中所想相差甚远,才会在慢慢的等待中失去耐心。
现在方孝孺在朝中为太子太师,参议政事等等职司。在他的教导下,太子朱标的为人算是方正,但也继承了方孝孺的迂腐,对于大明如今的格局有些不满意。因为朱标不能忍受父皇逐渐的集权计划。
皇帝正在建立高度的皇家集权政策,这一点对于方孝孺并不难看出来,这种集权,已经严重的打击了儒家在朝野之间的地位。特别是内阁的成立,儒家将要面对着法家的反击,这一点是方孝孺尤其不能忍受的。
他们在进行着一些准备工作,其中获得太子的支持,在各地大力发展儒家文化取得了一定的成绩,朱标又请旨尊崇衍圣公,并御赐十字:希言公承彦宏闻贞尚衍,作为孔氏家族辈分用字。
此时孔公鉴继任衍圣公的称号,并在方孝孺的建议下,迁衢州孔庙回曲阜,对于衍圣公家族南北宗进行合并。以保持儒家的正统性。
原来,宋金时期,南北对峙,由于社会剧烈动荡,“衍圣公”出现了南宗与北宗。
北宋末年,女真人起兵南下。徽、钦二帝被俘,赵构建立了南宋。孔子四十八代孙“衍圣公”孔端友于建炎二年离曲阜去扬州陪祀。迁居衢州(今浙江衢州),这就是南宗。
金兵入主中原后。建立了伪齐刘豫政权,刘豫为拉拢汉族士大夫阶级,在阜昌二年将孔端友之弟孔端超的二儿子孔璠,封为“衍圣公”,主持孔庙祭祀。伪齐政权灭亡后,金熙宗天眷二年,仍封孔璠为“衍圣公”。这就是北宗。
南宋孔端友没有儿子,用他弟弟端操的四子孔玠为继承人,其后子孙孔搢、孔文远、孔万春、孔洙都享有南宋的“衍圣公”封号。北宗孔璠是南宗孔玠的二哥。先后传子孙孔拯、孔元紘、孔元措、孔之固等。到孔浈时,因孔浈是孔元措的侄子的小妾所生,曾随母亲被正室赶走改嫁,长大后才被孔元措领会作继承人。因此,被其它孔氏族人攻击为不是孔子的后代,被免去“衍圣公”的封号。
蒙古占领中原后,也需要孔子的思想笼络人心,另封孔子五十一代孙孔元用为袭封“衍圣公”;其后又以孔元用的儿子孔之全为“衍圣公”。这时,金、宋、蒙古各有一个“衍圣公”。蒙古灭金后。取得了金代“衍圣公”,便仍以孔元措为袭封“衍圣公”,而改任孔之全为世袭曲阜县尹。
元灭宋后,又取得了宋封的南宗“衍圣公”孔洙。忽必烈要封孔洙为“衍圣公”。孔洙让位于居住在曲阜的孔子的后代,不愿意受封于蒙元,忽必烈无奈。便改封他为国子监祭酒,免去“衍圣公”封号。暂时结束了北宗、南宗并列的局面。
但是当年孔端友随宋高宗南下,不屈从异族的气节却保留在江南士子的心里。无形之中,还是在心里刻意的将孔子家族的南北宗分开。理由是北方长期被蒙元等异族盘踞,曲阜孔庙却没有起到应该的教化作用,而是选择了投靠异族。
所以江南士子在心里还是将衢州的孔庙奉为正宗,同时,也造就了江南士林中的人才辈出,方孝孺认为,要赢得更多士子的拥护,那就要将文化中心重新搬回北方来,打造曲阜孔庙的威信,成为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这样做,不但可以打击江南儒林的士气,而且趁势可以树立北方儒林的正宗,方孝孺考虑了很久时间,没有以自己出身于江南士林有丝毫顾忌,反而大胆的开始通过自己的学生还有太子想要达成这个事情。
在他的心里,江南士子已经被商贾们腐化了,特别是最近十余年浙江永嘉、永康学派的抬头,更是让方孝孺对江南士林的失望,他要在曲阜打造新儒学,趁机统一儒家的思想,因为这样才能挽回士子们已经被腐化了的心。
庞煌何尝不知道方孝孺的想法,但是到底是和自己的儿子打擂台,还是给自己儿子一个锻炼的机会,他还没有想透,因为他不知道方孝孺的心思到底有多大。
说起衍圣公,当然不能不说大明建立以来孔家的发展历程了。
蒙元时期,借助其残暴的本性,元帝结束了南北宗的分裂局面。南宗最后一位衍圣公孔洙于至元十九年让爵于北宗,孔氏南宗失去了衍圣公,开始走向衰败。在此后的二百余年中,南宗政治上、经济上都大不如以前,家庙破旧了,无力整修,祭田免税特权被废,族人中入仕做官的很少,少数的几位也只是做书院山长、儒学提举之类的学官。
孔氏南宗在经历了一百余年的衰落之后,建文四年,在杨杰等人的奏请下,庞煌下诏南宗重新复爵,正式授于南宗孔议为翰林院五经博士,子孙世袭,享受减免祭田赋税的优遇,中断了近一百五十年之久的孔氏南宗重新恢复袭爵,但其爵位低于北宗衍圣公,只相当于衍圣公次子。
但是天下士子出江南,从洪武年间的科举就可以看出,北方的士子远远逊色于南方士子,由此天下人都已经认可了南宗正宗的地位,对北宗很少去关注。虽然都是孔子的后人,可是在士子的眼里却是天渊之别。
而且大明的第一代衍圣公孔克坚,在蒙元时期曾经任礼部尚书,知贡举之事。随后又擢升为陕西行台侍御史。当时李思齐与察罕帖木儿为争夺秦陇地区而相互攻杀,朝廷无力加以制止,看到蒙元的大势已去,孔克坚遂辞去为国子监祭酒之职,不再愿居官任职了,就以病为由谢绝了,回到故乡,在距今曲阜城十里多的地方修筑了一座别墅,名“终吉村”,种植花草松柏及枣、梨、桃、杏等果树自乐自娱,直至元朝灭亡。
或许正因为有过这样的经历,接到朱元璋的谕旨,孔克坚颇有点为难,一方面,他是元朝的旧臣,元王朝在北方还有一定的军事势力,未必没有转机;另一方面,朱元璋造反称帝,是个起事的“贼”,能否称霸天下尚未可知。为稳妥起见,他便以有病为由,派其子孔希学进京谒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