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山岩上的树枝猛一摇动,压弯的枝叶几乎扫到窗口,白影闪过,倏地跃来一只灰毛健猴,落在窗口上方的屋檐处,倒挂着毫不畏惧地伸出长臂。朱高炽伸手将一块烧饼刚一递出,猴儿似闪电般的快速夺过食物,一个跳跃,又准确地落到那根摇动的树枝上。
这下子炸开了锅,群猴叽叫着,效仿着那只得到烧饼的灰毛猴,纷纷缘着压弯的树枝朝窗口跳来。杨氏赶忙掩上窗,放下竹帘。只听窗外跳过来的猴儿们愤怒啼叫,拍打窗户,撕碎窗纸。透过窗帘缝隙,可以看到还有些没过来的猴子蹲在岩石上,树干上,扭头歪颈,注视着窗口。
“客官,请用洗面水。”门外走进一位年轻的店伙计,将手中提着的一壶热水注入洗脸架上的铜面盆内,又放下一只木盆倒上热水,笑眯眯地打量着朱高炽二人,问道:“二位不是本地人吧?”
“小兄弟,我们家住凤阳。”杨氏立即回答,“准备去镇江走亲戚。”
“噢?二位是凤阳人?听口音不像。”店伙计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抹着桌子,搭讪着,“从凤阳去镇江很近啊,两位怎么会到高资镇来,那不是绕了一大圈吗。”
“先去的京师走亲戚,然后转到镇江的。”朱高炽不想多说,于是把话头岔开,说:“伙计,咱明日一早动身,有劳小兄弟将俺们的马喂足。”说着取出一张纸钞塞给店伙计。
“多谢客官。”店伙计收下纸钞,忽然神秘地压低声音说道,“二位留心着点,晚上千万不要走出客栈。”
“为什么?”
“客官新来乍到,自然不知究中原委。这高资镇近来不比往日,每天黄昏开始戒严,盘查来往过客。”
“莫非……出了马贼?”
“不是马贼,是宵禁,客官没有听说。现在镇江那边挺乱的,现在沿途各地都盘查的很厉害,特别是像客官这样的读书人,现在严禁去镇江的,抓住了就要送到丹徒县衙里去。”
“哦!”杨氏吃了一惊,朱高炽急忙向他使眼色,从容地对店伙计说:“咱在龙潭港也见到官府榜文。没想到这荒山野岭也布了关卡,想必是那镇江闹的太厉害了。不过,倒也怪,白日未曾设卡,我们来时并无人盘查。”
“谁说没有?”店伙计说,“只不过镇西口没设卡而已。寨东头就不一样了。少说也有四五十名官差捕快。大凡出高资镇往东的行人过客,一律盘查,”
店伙计临出屋时笑道:“二位只要带路引,就不碍事。官府只管读书人,不难为百姓。而且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估计过几天就没有这么紧张了,要不客官就在小店住上几天再走吧。”
“这次世子是不是闹的有些大了。”没有理会店小二临出门之前的招揽生意,杨氏的心头忽然掠过一丝阴影,说:“这个小镇现在就已经这么紧张了,那镇江还能了得吗?”
“我的杨兰儿害怕了吗?”
“世子都不怕,我一个妇道人家怕什么呢。”
“闹得大不大,不是咱们说了算的,那要看皇帝怎么看了,他说大。就是不闹事,那也是大事,要是他说不大,那么天大的事情也不算是什么。”
“但是世子你这样,不怕皇上翻脸吗?奴家可是听说,最无情是帝王家啊。”
“不怕的,就因为是那句最无情是帝王家。所以陛下根本没有把他的几个儿子放在眼中,包括父王在内,别看父王在北平如何威风,但祖父绝对不会将父皇放在心上。更何况我这个落魄的世子呢?”
“为什么?世子不要给奴家打哑谜了吧,一路上人家都快闷坏了。”
“给你说说也无妨的,其一,皇帝还没有搞明白,哪个儿子能做什么,他是天命之子,整个大明就是他的家业,他该怎么处理身后事,这是一个皇帝快要大行之前都要考虑的事情了,不说是他,就算是我,再过几十年之后也要考虑让那个儿子来继承我的家业,更何况是皇上呢?其二,皇帝想治罪与我,但是没有任何借口;其三,就算是有借口治罪与我,皇帝也不会,因为我毕竟起兵靖难过,虽然现在很多人说我造反,但是皇上既然已经赦免我了,现在再对付本世子,作为皇帝也总是有些麻烦。祖父本是开国的明君,怎么会在这些小枝节上和我计较,本世子恐怕也不值得祖父对我如此。”
“那是奴家杞人忧天了,皇上犯不着为咱们区区一个无权无势的落魄世子引开他的注意力,但是也总不能这样啊,难道世子就肯定皇上想您这样做吗?”
“你也莫小看那镇江的学子闹事,看来有人是拼着鱼死网破硬到底。镇江的一举一动,我看并非孤立,除了本世子,恐怕还有人,你瞧这个。”
杨兰儿接过朱高炽从路上揭下带回的布告看了看,听了朱高炽介绍这布告遍贴高资镇的情形,轻蔑地将帖子一扔,不屑地:
“这又有什么,肖小歹徒辱骂朝廷者尚且有之,用这破烂小帖诋毁朝廷能有甚用?大明江山幅员辽阔,以全国近一万万人口之众出了几个小小爬虫又有什么奇怪!我倒是不明白,这些人如何能在镇江一线,甚至周边的府县里,大肆张贴这些帖子呢?”
“这东西这帖子恐怕并非那学子们所贴,可能是有人指使。当时我尚在凤阳,虽然有些命令,但是这些东西是犯忌讳的,相信周先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这不就得了。世子尽管宽心就是了。”
尽管是这样说,杨兰儿还是有些担心的望着那些帖子。突然问道:“世子,朱金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他会有什么事情,不过是贩卖私盐的罪名,到时候自然有人放他出来。”
“谁?就是那个罗大人?”
“那个罗大人是最无辜的,还能有人放朱金出来,当然是皇上了,朱金本来就是锦衣卫的人,别以为本世子不知道。”
“什么?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身边老是跟着这么一个人,做什么也做不成,还不如让他在龙潭港几天,反正也伤不了他半点汗毛,我也不会明着防备于他。”
朱高炽还有很多事情都没有说,关于朱金是皇上身边锦衣卫的人,这个当朱金进了朱高炽府上之后。他就是知道这件事的,但是到了现在才把朱金给抛出来,第一他是想让皇帝知道他心里什么都清楚,第二他这次去镇江,的确有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别人监视,就连这个爱妾杨兰儿的下场。他都已经想好了,只是现在还缺少一个随身侍候的人而已。
杨兰儿点点头,不再问什么,朱高炽想的什么,他当然不知道,但是作为一个从朝鲜进贡给朱高炽的女子,现在还有很忙可怕的呢。朱高炽的能力他是知道的,但是她不知道的是,她自己也莫名其妙的怎么会被世子看中,并随身带在身边,甚至很多事情都让自己知道。
杨兰儿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什么下场,甚至可能会连累朝鲜的下场,连日赶路也累了。夜渐渐的深了,大家白天都没有休息好。很快就随着朱高炽进入了梦乡。
朱高炽私自离队不知去向的事情,很快的传到了京师,锦衣卫指挥使铁铉,锦衣卫管事叶小天,锦衣卫镇抚司佥事盛唐三位情报头子十分震惊,聚集在南镇抚司的小花厅。叶小天立即把话头引向正题:
“燕王世子脱离视线,请二位大人各抒高见如何处置?”
废话。锦衣卫指挥使铁铉、锦衣卫镇抚司佥事盛唐两人都在心里骂道。朱高炽身边跟着你们锦衣卫的人,如今脱离视线,那是你自己的责任,还抒什么高见?这老滑头分明是怕惊动了皇上。自已脱了干系。因此把自己等三人绑在一起,对付这个突发的事件。
“二位大人,”锦衣卫管事叶小天继续说:“燕王世子脱离视线的事情重大,下属的意思是咱们两方出黑榜布告知天下,悬赏燕王世子的消息,再请指挥使大人命各处锦衣卫严格控制,特别是严守通往镇江的各个关隘,清查酒楼客栈,布下天罗地网,谅他插翅难飞。”
黑榜就是内部通用的一个悬赏,一般只有内部人知道,是不对外公布的。
“杀鸡焉用牛刀!”盛唐立即摇头说,“只须谕示镇江锦衣卫人员查办便行了。燕王世子给皇上说了,是去镇江解太子之围,要是不去,那就是欺君。堂堂锦衣卫和锦衣卫,犯不着如此大张声势。”
盛唐虽说是一介武夫,但却粗中有细。他从种种迹象推断,燕王世子朱高炽估计已经知道那个朱金是锦衣卫的人了,所以才甩开的,而用这个办法,肯定也用了朱高炽一些不为人所知的渠道,甚至是锦衣卫或者锦衣卫内部就有人和他沆瀣一气,万一酿成后患,难脱干系。
所以,才婉转拒绝加派人手。但他不敢秉公直言,巧妙地给自己留条后路。况且,从职务说锦衣卫和锦衣卫平起平坐,若论品秩,他盛唐属正四品,隶属于锦衣卫,而叶小天只是从四品,只不过是挂了一个锦衣卫的照片,他凭什么听叶小天指手划脚呢。
而叶小天没想到这个赳赳武夫来了这一手,抿了一口茶,绵里藏针不紧不慢地说:
“盛佥事确是快人快语,不过……虽说朱高炽是燕王世子,但是他诬陷手下贩卖私盐,脱离朝廷视线,可就不能一言以蔽之了。皇上查究起来,锦衣卫固然难推职责,你们锦衣卫恐怕也难能置之度外吧?”
叶小天不动声色地反戈一击,盛唐心中一怵,翻眼看看叶小天盘划着如何处置这个棘手的难题。
“这老东西分明是在威胁老子,言下之意我们都是一根线上挂的蜢蚱——屁!”盛唐在心里骂道。
叶小天见他不说话,含笑说道:
“锦衣卫乃是朝廷干城,锦衣卫和锦衣卫虽说并立,各司其职,互不统辖,直接听命于朝廷,不过,咱们又同处一方。互为鱼水,相互牵制。”叶小天顿了顿,咄咄逼人地继续说道:“不过我们双方若不同心协力追查事情,也难逃玩忽职守,忤逆朝廷之罪。不知盛佥事以为然否?”
“这笑面虎笑里藏刀。”盛唐想道,不过,此事不可鲁莽顶撞。若再硬顶下去,他必然一同诬我“包庇纵容”,恐难以说清,不如先答应下来再作道理。于是笑道,“叶大人说得有理,我盛唐岂能坐视不管?依我看这小小事情。一定难逃咱们两家联手追查。”
“那么盛佥事的意思是……”
“齐心合力,命令各所派得力之人共同张网,务必掌控事情始末便是。”
“好,”静了半天的铁铉捋一捋胡须,轻轻地咳嗽一声,接着说道,“按皇上谕示:一旦发现燕王世子。就要将其的行踪详细记录,这几天的脱离,咱们该如何呢?”
叶小天疑虑地问道:“要是按照事实记录,皇上肯定会怪责,要是虚构,那么日后万一败露,该如何交待?”
叶小天反讥地:“还须向谁交待?蓝指挥使已有明谕,咱们做下属的照办便是。”
盛唐轻蔑地瞅了叶小天一眼。心中骂道:“阳奉阴违!”
盛唐曾听别人讲过狡免三窟的掌故,不再与叶小天争辩,心中盘划着如何审慎处置好这件事。
就在锦衣卫和锦衣卫三大巨头会晤之后的第二天,延续在镇江、苏州、无锡等地的风浪传到了京师,南京城内的大街小巷忽然冒出无数张用麻纸刻印的语辞:
“异姓封王、祸乱朝纲、太子被困、横生乱象......,”正是朱高炽在高资镇给杨氏兰儿一起看的那张布告,一时间京师又乱了起来。
酒楼茶肆歌馆舞榭商埠店面鼓楼牌坊……到处贴的都是。甚至连三省六部衙门前的石狮上,御史台门前上都贴上了这玩意。
一时间,南京城内交头接耳,窃议纷纷。传说纷经。有的说太子在镇江受到了围攻,士子们大闹镇江府,有的说是齐泰父子已经自尽身亡,后来越传越玄,甚至说到皇帝要更换太子了……。
这些流言传闻不胜而走,当然也传到了锦衣卫和锦衣卫的衙门。铁铉怒不可遏,责令严查,锦衣卫、捕快皂头倾巢出动,将城内酒楼客栈翻了个底朝天,也未找出嫌疑人的踪影。
有人提醒道,那谣辞千篇一律,一色麻纸,分明是在坊间刻版印刷的。于是铁铉又命搜查全城所有刻字印刷作坊,但所有作坊老板和工匠均说不知道,更没有人最近印刷过这些东西,为了交差,锦衣卫、捕快胡乱速了几个可疑之人,终因无证释放。
铁铉、叶小天等人十分烦闷。这天傍晚,叶小天穿着青衣,戴着布帽,只带了两个便衣随从,不知不觉来到钟楼附近,只见钟楼边的一块空地上,十几个小孩在嬉戏、玩耍,他们中有几个忽然整齐地唱着一首歌谣。
他听出来是民谣,和着钟楼上正好敲击的钟声,显得有种异样的刺激。于是驻足观望,侧耳倾听,忽然听出那童谣的词儿来,正是贴遍南京城的那段谣辞。
不由得怒火中烧,正待发作,转而一想不如佯作过路之人,漫不经心地打听打听歌谣的来龙去脉。于是他轻咳一声,朝孩子们走去,一个眼蒙黑布的小孩张着双臂四处乱摸。小孩的头剃得精光,只在脑后留一撮头发,编成一根辫儿,小辫儿不住地在脑后掀动。蹑手蹑脚窜上来个小胖儿伸手去拽他脑后边拖着的细零零的小辫子,他哎哟一声返身便抱,那小胖已像脱兔似地溜到一边,蒙眼娃儿打个圈,忽然往左猛一转身,双臂紧紧抱住了叶小天的大腿:
“哪里逃跑!”蒙眼娃儿随即拉下蒙布,就听到那些孩子一片大笑大叫。
“错了,错了!抓了个老梆子!”小胖儿叫着蹦着,一群娃儿也跟着蹦着叫着。
“大胆!”叶小天勃然动怒,将抱着他大腿的娃儿伸手拉开。
“对不起,老爷爷!”小辫儿有礼貌地道了歉。娃儿们笑得更欢了。
叶小天也自觉失态,连忙温和地摸摸他的光头,问道:“娃儿们适才唱的歌谣,是从哪里学来的?”
没等小辫儿回答,小胖儿抢着告诉叶小天:“嗨,老头儿,你真是少见多怪,整个南京城,哪个娃儿不会唱这谣辞?”
“歌谣还用教?你没听人说,歌谣歌谣,长腿会跑么!”
“这首歌谣以后不准再唱了!”叶小天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满脸肃杀。
“为什么?”
“再唱……就要杀头!”
“哇!”
一群孩子惊吓得齐声叫道,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惊奇地看看这突然变得像凶神恶煞般的胖老头,不约而同地飞奔而去。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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