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医药业很发达。除了在东京设有太医局。更在全国各路、州、县也有类似太医局的专门卖药机构。制造出售丹丸膏散及各种药酒。
穆家庄上。穆春早已经请來了好几位信得过的郎中。做好了救死扶伤的各种准备。谁知今日救死却是不必。扶伤的任务也很少。只有一个因心气虚而惊悸神疲的宋江需要多费周折。
但这也难不倒妙手回春的郎中们。虽然有李逵那个可成事可败事的浑人在中间扰攘。但郎中们还是顶着黑旋风的压力。开出了一剂安神定志汤出來。这一剂由中药石菖蒲、远志、茯神、茯苓、龙齿、党参、朱砂等组成。具有镇惊安神、益气宁心的功能。用于治疗宋江现在的病症。却是再对症不过的了。
西门庆进屋时。安神定志汤已经煎到了火候。煎药的郎中手脚利落地把药汤从砂锅里泌到大碗中。这才看着黑旋风李逵松了一口气:“且趁热给病人服下。”
早有混江龙李俊急忙抢上接过。大家扶起惊悸不已的宋江。热热地把一碗药汤服侍他喝下。药剂入肚后不久。宋江原本狂躁的鼻息渐渐平静下來。整个人僵硬的身躯也慢慢放松。终于陷入了深沉而纯粹的睡眠。
在郎中的授意下。众人蹑手蹑脚地出了这间临时的病房。连黑旋风李逵这等粗鲁莽撞的凶徒也捂着自家的嘴。举止间扭捏了许多。只看得西门庆暗暗好笑。又不禁叹气。。这小黑厮为了那大黑厮竟然愿意委屈自己的本性。果然是死党中的死党。
离病房远了。晁盖便向郎中揖问道:“请教先生。宋三郎病体如何。”
郎中摆手道:“不妨事了。其人只不过是胆怯底虚。突然受了大惊吓时。自己倒把自己给唬住了。因此才生出这等狂躁的症状來。如今服药后。只需好生睡上一觉。醒來进些清淡的饮食。自然无碍。”
众人听了心中大定。都随着晁盖向郎中拱手道:“多谢先生。”黑旋风李逵也实心实意地唱了好大一个肥喏。
正在这时。有庄丁來报。却是黄信、花荣、张横、侯健四人回來了。西门庆、晁盖一听大喜。急忙出庄去泊船的小码头上迎接。却见那里熙熙攘攘。一大家子人正在黄信、花荣的指挥下从船中上岸。
西门庆看了暗暗点头。大笑着上前道:“黄信哥哥、花荣兄弟。事情可还顺利。”
黄信亦笑道:“得四泉哥哥妙计。幸不辱命。”
花荣却急着道:“敢问四泉哥哥。公明哥哥可安好。”
西门庆点头道:“花荣兄弟放心。公明哥哥此时。正在庄中高卧。待他睡醒。自然出來和众弟兄相见。”
这时。张横和侯健也下船同众人见礼。大家热热闹闹的回了穆家庄。依西门庆指点。安顿好一众随船老小后。花荣等不得。先便去了宋江歇息的窗外探视。见宋江鼻息沉沉。睡得正香。花荣不敢惊动。又静悄悄地折了回來。
当天。穆家庄上摆开酒宴。席呈玳瑁。筵设芙蓉。众好汉便作贺起來。正喝得高兴时。西门庆却把酒撤了下去。众兄弟大感愕然。黑旋风李逵更想要发作起來。却听西门庆道:“各位哥哥兄弟。今日咱们闹了一座江州。又劫持了蔡九知府。做下这般大事。官府如何不來物色。若大家吃得醉了时。有个缓急。怎能抵挡。说不得。西门庆今日还要再讨嫌一回。待救了公明哥哥回到梁山。随便你们酒池肉林。也不干我鸟事。”
神算子蒋敬听了。便大笑道:“到底是四泉哥哥。虑事就是周祥。若咱们都喝得醉了。官府突然來袭。却是个要命的勾当。不但宋江哥哥要被他们捉回。还得饶上咱们这些弟兄的性命。那时岂不空惹江湖上好汉们耻笑。蒋敬不才。愿奉四泉哥哥将令。布哨巡夜。不敢辞苦。”
欧鹏、马麟、陶宗旺听蒋敬如此说了。都推开杯盏。站起身來。齐声道:“愿遵四泉哥哥将令。”
梁山众好汉但凡精明些的。无不省悟。纷纷惭愧道:“我等空上一回讲武堂。却把学的东西都忘到了狗肚子里。若非四泉哥哥提醒。却不误了大事。”当下撤去酒席。拿饭來吃得饱了。穆家庄上众好汉枕戈待旦。睡梦里都是警省。
过了一夜。连个官府中人的影子都沒见着。黑旋风李逵嘴里便嘀嘀咕咕起來:“这西门庆哥哥虽然义气。人却有些滴嗒。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却白守一夜。害俺铁牛酒都吃不快活。”
戴宗听了。恨得用筷子敲李逵的头。喝道:“你这个只知道馕糠拱糟的夯货。三奇公子是何等人物。也是你这张嘴可以说得的。再嘀咕下去。你自己丢脸不打紧。连我都要吃人瞧得小了。你既不懂事。就休得胡乱多嘴。沒事磨磨你的斧头去。多少是好。”
李逵吃了挂落。想回口。但猛醒悟到戴宗身上有刑伤。受不得激。只好硬咽回这一口气。恨恨地噘着嘴。瘟头瘟脑往门外走。却不想一掀帘子。正和报信的庄丁撞了个满怀。沒等李逵借机发火。那庄丁就叫道:“二位好汉。小人是传信來的。宋公明哥哥醒了。”
一听宋江醒了。李逵心花俱开。满腔怒气早飞到了九霄云外。当下欢天喜地。紧赶着扶了戴宗。便往隔壁不远处宋江歇息的屋子赶去。却听得宋江屋里。早已是人声鼎沸。
原來。宋江大睡了一场。悠悠一梦醒來。晁盖、西门庆、花荣等人第一时间赶來相见。宋江使劲儿闭眼摇头。再睁开眼睛时。蓦地里热泪盈眶。哭道:“哥哥。兄弟。此情此景。莫不是阴曹地府相会。”
晁盖大笑道:“宋三郎说的是甚么沒志气的话。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里有甚么阴曹地府了。兄弟你且放宽心。江州法场之上。大家已经将你救出來了。”
西门庆叹道:“公明哥哥前日不肯在梁山歇马。以致有今日之苦。说起來。这其中倒脱不得小弟的不是。”
他说的是自己往东京散布流言、抹黑宋江之事。晁盖听了。和西门庆会心一笑。宋江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正待细问。已有花荣握住了他的手。垂泪道:“小弟來迟。却令哥哥受苦了。”
宋江心中一阵温暖。也哽咽道:“花荣贤弟……”一时间千言万语梗在喉头。却是说不出话來。
二人互相执手看泪眼。无语而凝噎。屋子里闻讯赶來的兄弟却是越聚越多。李逵扶着戴宗。走得慢。等他们到了的时候。差点儿连门儿都挤不进去了。
进了屋子。李逵见宋江已恢复清醒。喜从天降。在床前扑翻身。纳头便拜。宋江连忙道:“兄弟快快起來。”又向着众人道:“众家哥哥兄弟。他便是叫做黑旋风李逵的。生得虽然粗卤。却是好义气。在江州牢里时。他便几次三番要放了我。却是我怕走不脱。沒敢依他。”
西门庆点头道:“却是难得李大哥。出力最多。又不怕刀斧箭矢。”
李逵得了宋江金口夸赞。便象小孩子一样。忍不住就想飘飘然起來。从地下趴起來之后。便指手画脚道:“且将新衣服來。与俺哥哥换了。否则一股屎味儿直冲着鼻子。哥哥岂不难受。”
此言一出。宋江脸上顿时大片羞红。还好他那紫棠色脸皮是最好的保护色。虽然脸红。倒也轻易瞧不出來。
原來昨日法场之上。宋江一听到蔡九知府厉喝道“斩讫报來”。脑海中轰然一响。却如打了个焦雷一般。将此生的勇气尽皆震得粉碎。不知不觉间。已是屎尿齐流。
当时斩首在即。谁又会注意这个了。后來。众好汉四路劫法场。斩将杀敌还來不及。更沒人计较甚么干净龌龊了。
來到穆家庄上后。戴宗虽然身上有伤。但还是挣扎着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就此一身清爽;但宋江却受砍头的惊吓太过。狂言乱道。百般折腾。众人急着安顿他都安顿不下來。哪里还顾不上替他换衣服。
更何况宋江惊心动魄之余。将自己一身屎尿的囚服敝帚自珍到了骨子里去。象揪着自己的命一样。紧抱住不放。别人想扒。也未必扒得下來。
后來喝了安神定志汤。宋江沉沉睡去。就更沒有人敢來打扰他了。这身衣服。终究沒换下來。
此时屋中人多。那股臊臭味儿自然大冲鼻子。但众人照顾宋江的面子。都充鼻不闻。只当不知。免得大家尴尬。偏偏有李逵这等浑人。天真烂漫得一塌糊涂。心直口快之下。什么话都敢挑破了摆到明面儿上來。
戴宗心中好不生气。当即在李逵头上扑了一掌。打得李逵摸门不着。喝道:“咄。无知的孽障。还不与我住口。”这正是:
小事其中识大事。无知内里见真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