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书侍御史韦云起抵达荥阳首府管城。
荥阳太守郇王杨庆,会同郡丞、郡尉等郡府官员,还有荥阳郑氏等诸多河南地方贵族豪望,高调相迎,设宴款待。
高调迎接是给东都面子,御史台的副长官奉旨巡查通济渠一线,代表的是皇帝和中央,这个面子必须给,而现在通济渠一线的局势又非常糟糕,官府和鹰扬府故意不作为,地方势力或冷眼旁观,或浑水摸鱼,凡此种种实在是经不起上差的纠察,所以便抱着“我敬你一丈,你还我一尺”的心理,先拉近关系再说。
吃饭是小事,戡乱才是大事,而对韦云起来说,戡乱要人马,要钱粮,要地方官府、鹰扬府和贵族豪望的全力支持,所以他也是放下身段,主动迎合,力求与各方达成妥协,争取在最短时间内拉起一支戡乱队伍。
荥阳郑氏兑现承诺,全力配合,而非常时期,原荥阳、东郡境内的,还有从济阴境内逃出来的大小贵族豪望们,也积极响应郑氏的号召,带着他们的乡团宗团纷纷赶赴浚仪集结,追随韦云起戡乱剿贼。
自白发贼带着鲁西南义军联盟杀进中原以来,不但挟持了不计其数的河南灾民,还利用这些灾民攻城拔寨,烧杀掳掠,给当地的贵族豪望们带来了巨大损失,有些甚至家破人亡倾家荡产,而济、菏水道和通济渠水道控制权的丧失,更是给了依赖这两条水道赚取财富的贵族豪望们以沉重打击。所有遭受损失的人,对白发贼和鲁西南义军联盟都是恨之入骨,戡乱剿贼的意愿非常强烈,但河南贵族集团以荥阳郑氏为“大旗”,唯荥阳郑氏马首是瞻,而郑氏面对扑面而来的危机,面对难以估算的损失,一再隐忍,这背后的原因大家心里都有算。
郑氏在寻找反击的机会,在殚精竭虑寻找盟友,以求利益最大化。虽然郑氏的确有实力戡乱剿贼,也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但前提是,郑氏不能出头,不能白费力气,还必须赢得足够回报,当然了,更不能为他人作了嫁衣裳。郑氏待价而沽,韦氏急吼吼地跑来了,双方一拍即合,交易成功。
郑氏出人,地方官府出钱。荥阳太守杨庆、东郡太守独孤澄、济阴太守韦保峦和梁郡太守李丹,要么亲自向韦云起信誓旦旦的做出保证,要么遣派使者呈递书信,承诺竭尽所能给予钱粮支持。
韦云起在管城待了一天,具体了解了一下通济渠一线的最新局势,把戡乱剿贼的前期准备工作也一一落实了,随即起程赶赴浚仪城。
武贲郎将费曜、荥阳都尉崔宝德率诸鹰扬长官和地方官员到城外迎接。
费曜已经接到了元文都的密信,崔宝德也从家族的密信中获悉了东都政局的变化,两人都知道韦氏这次为了把齐王杨喃推上储君宝座不惜代价了,而韦云起或许存了“将功折罪”的心思,更是赤膊上阵,为齐王杨喃冲锋陷阵。
元文都明确告诉费曜,没有皇帝和中枢的命令,京畿卫戍军不得跨出天堑关防一步,而留守东都的卫府将军们,即便有着不同的利益诉求,但在大是大非的原则面前,他们也不敢擅自调用军队,也就是说,当前东都军方的态度非常强硬,除非通济渠中断,不得不依据军兴之法(战时制度)先斩后奏,否则绝不调派一兵一卒出京戡乱。
元文都据此警告费曜,韦云起狠手辣,杀伐决断,行事诡谲,不讲规矩,一旦其在戡乱战场受阻,极有可能假借叛军之名断绝通济渠,从而逼迫京畿卫戍军不得不出京剿贼。假若形势恶化,首当其冲的便是费曜和崔宝德,两人坐镇浚仪,肯定要出关一个。元文都要求费曜,坚决不出关。元氏对齐王的支持非常有限,对韦氏更是十分提防,上次元氏就已经给韦氏阴了,搞得颜面无存,哑巴吃黄连,所以这一次若韦氏故技重施,元氏不但不能上当,反而要给其迎头一击,你当我是软柿子好捏啊?
韦云起巡视了关防要塞,然后便向费曜和崔宝德求援,我要出关剿贼,但随我出战的都是地方乡团宗团武装,缺少武器,你们是不是支援一些?
费曜和崔宝德一口答应了。
费曜是受元文都所托,元氏既然与韦氏合作,总要有所表示,不能空口讲白话,而崔宝德则迫于荥阳郑氏的求助,不好不答应,毕竟两家长期以来都是合作多于对抗,这点小事上不了台面,顺水人情而已。
第二天韦云起就离开了浚仪城,越过天堑关防,直奔二十多里外的黄河古道。
济阴太守韦保峦与两千多济阴乡团宗团将士已于两天前抵达黄河古道,等待韦云起的到来。
韦云起五十多岁,中等身材,体型削瘦,一张生硬冷峻的面孔,剑眉下有一双锐利如刀的眼睛,让人望而生畏。
长得富富态态,面庞圆润,看上去温恭而亲和的韦保峦,虽贵为国公,但在韦云起面前却没有半点优势,相反,倒是颇为紧张,甚至有些畏惧。
实际上不要说韦保峦惧怕韦云起,济阴郡府的其他官员在韦云起面前无一不是战战兢兢。韦云起除了御史台副长官这个身份让官僚们惊惧不安外,在战场上的血腥杀戮也给他带来了恶名。当初他借突厥人之手一战击败契丹人后,俘获四万余人,其中男丁全部斩杀,一时间人头滚滚,血流成河,让北方诸虏无不闻之色变,悚栗欲绝。一个谈笑间斩杀数万北虏,手上沾满了累累鲜血的人,就是恶魔般的存在,谁不怕?
果然,韦云起抬手就杀人,除了韦保峦这个郡守,他实在没有资格杀以外,其余大小官员,凡弃城而逃者,统统斩杀。转眼几十颗人头落地,血淋淋地高悬于辕门之外,人人自危,个个惶恐。
负责监斩的就是杨潜。当郇王杨庆有意把杨潜介绍给韦云起的时候,韦云起就心知肚明了,毫不犹豫地征辟杨潜为自己的录事参军事,掌总录众曹文簿,举弹善恶,委以重任,摆明了就是要把皇族绑在自己的“船”上。
杨潜回报韦云起,人都杀了,枭首示众了,该立的威都立了,接下来就要以最快速度整合从各地陆续赶来的乡团宗团,尽快把军队组建起来,而建军的相关事宜,也是由杨潜全权负责。
待杨潜详细汇报完了,韦云起颇为赞赏的频频点头,忽然他问了一句,“你之前在历城鹰扬府?”
“某在历城鹰扬府出任司马一职。”
“如此说来,你与白发贼交过手?”
“明公是否想了解一下白发贼?”杨潜微笑问道。
“某了解他一部分。”韦云起冷笑道,“当初他火烧白马,劫持御史,震惊东都,可谓恶名昭彰,但随即他就在芒砀山聚众叛乱,在通济渠上劫掠重兵,接着他虚晃一枪,调头杀进了齐鲁,上了蒙山。现在,他竟然又杀进了中原。某十分不解的是,如此一个实力不济的叛贼,为何董纯、梁德重剿杀不了?为何张须陀和段文操也剿杀不了?”
韦云起望着杨潜,目露寒光,“你能否告诉某答案?”
杨潜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韦云起冷哼,“在某的面前,有什么话不敢说?”
杨潜微微躬身,谨慎问道,“据传,白发贼白马越狱时,白马城中曾有胄曾惊鸿一现,不知明公可曾耳闻?”
韦云起的眼睛微微眯起,眼神阴森逼人,脸色更是冷若冰霜。
“谁?”
“不知道。”杨潜回答得非常于脆。
韦云起盯着杨潜的眼睛,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神看穿他的心思,但杨潜眼神清澈平静,神态淡然,似乎并没有欺瞒之意。
“你怀疑白发贼的背后有黑手?”
“白发贼的背后肯定有黑手。”杨潜语气笃定,“宁阳一战,白发贼击败了段使君,已经掌控了鲁西南战场的主动权,他完全可以乘势扩大胜果,以蒙山为中心发展壮大,但他没有,他竟然匪夷所思地杀进了中原。如此神来一笔,岂会出于一个荒外马贼出身的叛逆之手?”
韦云起凝神沉思,良久,他缓缓说道,“若有内奸,此仗就难打了。”
杨潜没有说话,他担心的不是内奸,而是东征。
“明公,此仗不是难打,而是怎么打。”
韦云起听出杨潜话中有话,目露疑问之色。
“东莱水师即将择日出征,这时候,若明公打得狠,打得急,迫使白发贼撤回齐鲁,切断了徐州至东莱的运输通道,那必将影响到水师渡河,影响到正在进行的东征。”
韦云起脸色微变,半晌无语。
鲁西南义军联盟统帅部,大总管府。
萧逸急匆匆走进帅帐,不由分说把李风云拉进了偏帐。
“浚仪来了秘使。”萧逸低声说道,“治书侍御史韦云起已经抵达浚仪,要征召河南所有乡团宗团,向我义军发动攻击。”
韦云起?李风云眉头微皱,想了片刻,对萧逸说道,“把蒲山公请来,他应该比我们先得到消息,而且东都那边可能已经拟好了对策。”
萧逸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李风云的意思,马上去寻李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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