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三,清晨,来护儿赶到黎阳,送别齐王。
?来护儿的出现让齐王有些意外,虽然他知道来渊会悄悄联系来护儿,会让来护儿再欠自己一个人情,但为避免来护儿误会自己故意要挟,齐王有意置身事外,哪料来渊心情非常急切,第一时间找到来护儿,征询来护儿的意见并恳求来护儿的帮助,结果来护儿多方权衡后最终还是决定给齐王一个明确承诺,以坚定齐王北上戍边的决心。
齐王北上戍边的难度很大,即便来护儿以军方激进派的身份,在南北关系上持强硬的主战立场,积极游说圣主和中枢进行南北大战,并以此为基础支持齐王镇戍北疆,但军方的卫戍策略毕竟要服从和服务于中枢的政治利益,如果圣主和中枢从政治角度出,一定要即刻铲除齐王这个隐患,或者不同意齐王北上戍边,来护儿也无可奈何。到那时齐王本人的态度就很重要,如果齐王坚决要北上戍边,甚至不惜做出激进之举以为胁迫,圣主和中枢迫不得已下,也有可能妥协让步,反之,如果齐王自己意志不坚,主动放弃了,那对来护儿就是个打击,毕竟来护儿给予支持的最终目的是进行南北大战并赢得这场战争,齐王的放弃必将影响到来护儿的通盘谋划。
齐王对来护儿的来意有所猜测,但不敢确定,暗自忐忑。
两人虚与委蛇地寒暄了几句,接着来护儿面色一整,突如其来地说道,“听说白贼渡河北上了。”
齐王一听就知道来渊已经与来护儿取得了联系,这也是来护儿大清早赶来送别的原因,只是来护儿是个什么态度?自己送给他两个天大人情,他是否愿意给予回报?他所给予的回报能否满足自己的心愿?
“白贼奔逃度太快,不待孤杀到白马,他就渡河北上,乘着黎阳大乱之际,逃之夭夭。”齐王佯作愤懑,冷笑道,“孤此次北上剿贼,其中一个重要目标就是他。孤务必将其剿杀于河北,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来护儿大有深意地看了齐王一眼,语含双关地说道,“今春白贼祸乱齐郡,大王与樵公(周法尚)、顺政公(董纯),还有齐郡郡丞张须陀四路大军联手围剿,最终虽然重创了叛军,迫使白贼不得不放弃蒙山,逃离了齐鲁,但未竟全功,以致于白贼在逃出重围后再度祸害通济渠,不但直接影响到了第二次东征,还严重危及到了东都安全,在杨玄感兵变一事上更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说到这里,来护儿的语气愈严厉,“大王肩负剿贼之重任,承担了稳定局势之责任,但结果事违人愿,而今日东都之危机,与大王戡乱不力多少有些干系,一旦追究起来,大王恐难逃罪责。”
齐王神色严峻,一言不。来护儿这番话明显就有威胁和警告的意思,这是否意味着来护儿误会了自己,以为自己拿来渊和周仲等江左贵胄要挟他,胁迫他,从而激怒了他?
“白贼人多势众,杀不胜杀,而孤势单力薄,又倍受掣肘,短期内实在难以斩尽杀绝。”齐王当即为自己辩解,“只要给孤足够时间,孤必能剿杀白贼。”
“大王毋须解释。”来护儿毫不客气地摇手道,“在事实面前,任何解释都没有意义。”
齐王顿有不详之感,眼神逐渐阴沉。他和白贼之间的“默契”在高层看来就是养寇自重,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但正如来护儿所说,事实俱在,白贼屡剿不平已经造成了严重后果,而圣主和中枢如果下定决心“解决”他,那么就凭这个“严重后果”,就足以置其于死地。
齐王冷笑,“既然任何解释都没有意义,那孤倒想看看,最后谁能剿杀白贼。”
来护儿当即质疑,“难道白贼的实力已经强悍到无人可剿的地步?”
“事实俱在,毋须解释。”齐王冷哂道。
“那就拿出证据,证明白贼实力强悍,证明大王已经竭尽全力,证明当下东都危局与大王并无关系。”来护儿义正严词地说道,“否则,大王接下来所面临的局面,恐怕就是步履维艰?步步惊心了。”
齐王脸色骤然凝滞,心里更是掀起惊天波澜,而眼前却是遽然一亮,豁然顿悟。
这就是来护儿的“回报”,来护儿终究还是顾惜儿子的性命,顾全江左人的整体利益,关键时刻果断出手,帮助齐王先行度过眼前难关。齐王唯有把眼前的难关度过了,从即将到来的政治风暴中安然脱身,他才具有北上戍边的资格,否则他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谈什么戍边?
历来从政治上打倒对手都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比如齐王“失德”,齐王睡别人的老婆,还生了孩子,证据确凿,无从抵赖。这次也是一样,齐王剿杀不了白贼,眼睁睁看着白贼劫掠通济渠,危害东都安全,引东都风暴,导致二次东征失利,南北关系恶化,国内外局势急转直下。这个罪责就严重了,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齐王哪里还有翻身的余地?
齐王躬身致谢,虽然从来护儿的嘴里获悉圣主和中枢已经决心解除他这个祸患,自己已面临生存之危,心情非常沉重,但来护儿能在此刻指点迷津,还是给了齐王更多希望,让他放弃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坚定决心实现北上戍边之目标。
“大王只要拿出证据,大王就安全了。”来护儿郑重其事地说道,“大王安全了,北上戍边才有实现的可能。”
来护儿的这句话算是一个承诺,只要齐王平安度过即将到来的政治风暴,他就支持齐王北上戍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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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乘船离开黎阳,沿着永济渠北上。
船舱内,齐王、韦福嗣、李善衡和李百药围坐一起,商讨对策。
来护儿要求齐王拿出证据证明自己不是养寇为重,无意危害东都局势,也没有破坏二次东征的阴谋,而是白贼实力太强,自己实在是剿杀不了,那么问题来了,如何证明白贼实力强大?
证明白贼实力强横的最好办法,就是让李风云祸乱河北,在河北各地攻城拔寨,烧杀掳掠,但此举直接危害到了河北人的整体利益,河北的豪门世家不会答应,另外此举还会让白贼和联盟成为众矢之的,遭到北方各路卫府军的四面围杀,这对刚刚转战太行尚未立足的联盟来说根本就是灭顶之灾。
“来护儿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是不是要剿杀白,乘着白立足未稳,把白对北疆乃至整个北方的潜在祸患彻底扼杀?”李百药提出质疑。
“以某对来护儿的了解,来护儿的目的应该不是剿杀白。”韦福嗣摇摇手,抚须说道,“就目前中外形势来说,来护儿应该是急于动第三次东征,迅灭亡高句丽,迅稳定远东局势,然后腾出手来对付大漠北虏。但连续三年东征对国力的损耗之大可想而知,圣主和中枢面对日益恶化的南北关系,肯定不想看到南北大战的爆,他们会优先使用各种外交手段来延缓或阻止战争的爆,然而对于卫府来说,暂时的妥协和忍让不但是中土的耻辱,更会助长大漠北虏的嚣张气焰,所以很多军方统帅极力主战,积极要求以武力击败大漠北虏。卫府中宇文述的立场就偏于保守,而来护儿立场强硬,积极主战。”
“在某看来,来护儿的真正目的可能是要利用白来混乱北疆局势,继而给北虏造成误判,诱使北虏南下入侵。一旦南北大战爆,圣主和中枢就不得不放弃外交手段,转而倾尽国力击杀北虏,迫使北虏继续臣服于中土,如此南北双方可维持一段时间的和平,中土便可赢得恢复国力的充足时间。”
“依照你的这一分析,白就更不能动了,更需韬光养晦了。”李百药摇头道,“来护儿的想法只能代表卫府一部分持主战立场的统帅,他们可以影响卫府决策,却很难影响到圣主和中枢的决策。如果圣主和中枢决心剿杀白以稳定北方局势,白和他的联盟焉能生存?”
李善衡冷笑,质问道,“安平公的意思莫非是大王可以牺牲,而白和联盟却不能牺牲?平公居心何在?”
李百药连连摇手,正色警告道,“我们之间必须信任,而我们和来护儿之间没有信任可言。我们不能信任来护儿,更不能被来护儿牵着鼻子走。我们对现在和未来的形势必须有自己的判断,我们必须依照这一判断拿出自己的对策。”
齐王深以为然。韦福嗣连连点头,而李善衡哑口无言,颇为尴尬。
“白为了让联盟赢得立足时间,费尽了心机,但我们现在的想法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如果白因此而覆灭,大王北上戍边是否还能实现预期之目标?”李百药冷笑道,“所以在某看来,来护儿此举,名义上是为大王着想,实则包藏祸心,有不可告人之目的。”
“大王当前面临的危机的确严重,这是事实,不可否认。”韦福嗣说道,“而我们一筹莫展,无计可施,唯一可能帮助大王缓解当前危机者,似乎也只有白,”
李百药当即献计,“既然如此,那就转告白,请白拿一个妥善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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