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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八,夜,燕乐城。
宇文述很愤怒。安州的叛逆们太无耻太贪婪,中土既往不咎,已经对他们网开一面,甚至张开了接纳他们的怀抱,哪料到这些叛逆们不但不感恩图报,反而露出狞狰嘴脸,肆无忌惮的要挟勒索,可恶到了极致。若有可能,宇文述恨不能把他们生吞活剥,挫骨扬灰。
昨夜宇文述迫于无奈透露心声后,崔弘升献计,建立安东都护府。安东都护府向上对圣主和中枢负责,向下节制四个地方自治府,承担抚慰诸藩、缉宁外寇、卫戍边陲之重任。此计吸取了今年西疆危机的教训,开疆容易,守疆难,从西疆危机的教训来看,在胡虏地区实施郡县制弊端太大,但从历史经验来看,胡虏自治亦是难以持久,于是崔弘升将两者结合,取长补短,效仿汉代西域都护府的建制,以中央直属下的都护府来治理和监督胡虏自治。
此策关乎到中土根本律法的调整,需要宇文述这位中枢核心成员“拍板”决策。宇文述“拍板”了,为此他承担了相当大的政治风险,虽然圣主和中枢核心层授予其临机处置之大权,但事有轻重对错,一旦做出了错误的决策,导致了严重后果,宇文述终究还是要承担罪责。
然而白费心机,安州方面根本不领宇文述的“情”,根本不上当,而是将计就计,倾尽全力夺取都护府的控制权,实际上也就是安东的自治权。
“李子雄老奸巨滑,坚决要求安东卫戍军由安东本土军队组建,坚决不让长城内的卫府军进驻安东。”段达抚须长叹,一筹莫展,“军权才是根本,没有军队就没有军权,没有军权我们如何控制安东?就算安东都护府的所有官员全部来自长城内又如何?指挥不了安东一兵一卒,完全被架空,甚至进入安东就成了他们的人质,中央直属下的都护制岂不成了天大笑话?”
宇文述面如寒霜,一言不发。
“襄垣公言之有理。”郭绚苦笑道,“虽然我们可以从钱粮上卡住安东楸咽喉,但此举无益于我们夺取安东的控制权,反而会激化双方之间的矛盾,一旦爆发冲突,长城内外的形势必然急骤恶化,这显然与我们招抚安东的目的背道而驰,所以我们即便用钱粮钳制和掣肘安东,也有上下之限,如此一来,关键还是军权,还是安东驻军,这个问题不解决,我们也就无法实际控制安东。”
“这个问题解决不了。”慕容正则不假思索地说了一句,“最起码短期内绝无可能解决。安州方面的态度非常明确,除了飞狐叛军,长城内的其他军队不允许进入安东地区,所以我们现在应该担心正在东北战场上的辽东卫戍军。以目前安东形势来说,李子雄的确胜券在握。安州北征弱洛水胜利结束,辽东卫戍军的东进也就变成了孤军深入,安东的汉虏大军只要四面包围,困住他们,不让他们突围,最终结果就是全军覆没,不是饿死就是投降。”
众皆沉默,气氛压抑,宇文述的脸色愈发难看。
“赤峰那边,白发贼正在与杨善经谈判。”崔弘升看看众人,打破了沉默,提出了一个大家都刻意回避的问题,那就是突厥人的“手”已经及时伸进安州,“如果谣言是真的,白发贼当真是秘兵刀,而秘兵刀就是李平原,那么,事情就很复杂了。”
此时此刻,崔弘升突然提到之前从行宫传出的谣言,让大家暗自吃惊。圣主和中枢已经辟谣了,此事不论真假,都不要再提了,尤其高级贵族官僚,如果继续传播,那就是大忌。
宇文述却是听出了“味道”,这话崔弘升是冲着他说的,语含双关。
如果白发贼就是李平原,那么义成公主、杨善经与李平原之间的关系就很复杂,而李平原与已经逝去的启民可汗,启民可汗的同母弟弟沙钵罗设阿史那苏尼失,还有现在的始毕可汗、叱吉设阿史那咄捺以及步利设阿史那咄尔,都有相当复杂的恩怨情仇。
这些人中,义成公主、杨善经、沙钵罗设阿史那苏尼失、叱吉阿史那咄捺、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在政治上都维护和继承启民可汗的保守主和理念,而今日牙帐中,以始毕可汗为首的激进主战派却占据了上风,两大政治集团因此激烈博弈,尤其在南北双方关系日趋恶化、南北战争日益临近的紧要关头,主战和主和的斗争必然白热化,甚至不排除爆发叛乱的可能。
这种局面下,李平原异军突起,横扫安东,击败叱吉设阿史那咄捺,结盟步利设阿史那咄尔,以一股新兴势力强劲崛起,对南北形势产生了重大影响,其背后的政治意义和政治利益就非常大了。
从牙帐保守主和派的立场来说,若能有效利用这股新兴势力,让南北和平维持更长时间,必能有力遏制牙帐激进主战,而从牙帐主和派这一目标出发,安东就有极大可能赢得大漠的支持,如此一来,中土招抚安东的难度无限增加,圣主和中枢试图借助开疆武功逆转政治危局的想法也就泡汤了。
这种事绝不允许发生,中土一定要拿下安东,一定要在南北对抗中抢占先机,赢得优势,更重要的是,一定要借助开疆安东的武功帮助圣主和中枢逆转政治危局,否则两京政治危机一旦由严重转向失控,国内局势一旦由恶化转向失控,则圣主和改革派在内忧外困的前后夹击下,执政权必然遭到极大削弱和重大打击,后果不堪设想。
两害相权取其轻,相比较而言,安东藩镇割据给中土所带来的危害,要远远小于两京政治危机和国内局势全面失控给中土所造成的沉重、致命且难以挽救之打击。
宇文述仔细权衡后,毅然做出决断,再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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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九,上午,大雪纷飞中,双方展开第四天的谈判。
谈判开始前,段达提出一个要求,他想详细了解一下安东的突厥人和东胡诸种对此次招抚的具体看法,有意与奚族的辱纥王部酋帅云,还有松漠牙旗的突厥人阿史那翰海,单独谈一次。
李子雄一口答应。
段达忙去了,其他人也不闲着,李浑马上与李子雄密谈去了,而崔弘升却找到了袁安,郭绚则与杨恭道凑到了一起,唯有慕容正则一个人坐在大帐里烤火吃肉。
崔弘升开门见山,质问袁安,大逻便阿史那伊顺、俟利发杨善经和达干安咄汗联袂抵达碛东南牙旗的重大消息,为何故意隐瞒?李风云意欲何为?是否想左右逢源,两边渔利?
“明公稍安勿躁,容某道明原委。”袁安随即把杨善经以故人名义指名道姓求见李风云一事和盘托出,“鬼方那边担心大总管有什么秘密,所以在急报方城的时候故意有所隐瞒,并不是某蓄意欺瞒明公。”
崔弘升眉头紧皱,心中不祥之感愈发强烈。
有关李平原的秘密,他知道的并不多,但李平原与义成公主、杨善经的特殊关系,他却从自己的私密渠道有所耳闻,所以可以肯定,此次杨善经不远数千里亲赴安州,亲自与李平原谈判,其背后不但有义成公主的身影,更有以义成公主、沙钵罗设阿史那苏尼失等为首的牙帐保守主和派所托付的使命。一旦李平原与牙帐保守主和派携手结盟,称霸安东,游走于中土和大漠之间,两不相靠,则南北形势对大漠有利,南北和平可能会维持更长时间,而中土就麻烦了,劳师远征高句丽所赢得的微薄战果必将丧失殆尽,东征必将以中土败北、安东渔利、高句丽苟延残喘而结束,圣主和改革派因此饱受打击,国内政局必将掀起新一轮狂风暴雨,未来十分悲观。崔氏与中土命运息息相关,中土动荡不安,崔氏亦能独善其身?
“车连川可有消息?”崔弘升再次质问,“李风云能否约束突厥人和东胡诸种,不让东北形势走向失控?”
“大总管在赤峰。”袁安答非所问,“韩世谔在车连川。”
崔弘升松了口气。韩世谔虽然是杨玄感的同党,参加了东都兵变,公开背叛圣主,但他家世显赫,又背负中土名将之子的光环,从他个人而言,当然想回归中土,为此他迫切需要开疆武功以求得赦免,由此不难想像,在车连川战场上,韩世谔绝无攻击之欲望,最多也就是逼迫辽东卫戍军撤出东北。
袁安深施一礼,先表谢意。回归谈判能进行到今天这种地步,安东都护府能够拿到谈判桌上,崔弘升居功至伟,而这是当初李风云与崔钰在赤峰达成相关约定时所没有想到的,当时既没有想到圣主和中枢对开疆武功如此急迫,亦没有想到崔弘升会亲自参加招抚谈判,结果李风云的预想便以匪夷所思的速度逐渐变成了现实。
接着袁安郑重其事地问道,“明公对安东大都护可有兴趣?”
崔弘升的脸色顿时严峻,迟迟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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