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年轻人生机勃勃,阳气十足,还不到二十岁。他今天很高兴,兴致高昂,肯定是有好事。”
“那位老者,日暮迟年,不过精神旺盛,没有衰退,至少还有二十年寿命。他也很高兴,满面红光,说不定是要娶小媳妇。”
“咳——”甄元诚从打坐中睁开眼,斥道,“胡说,这你能望得出来?”
江鼎放下车帘,笑嘻嘻道:“合理推测,合理推测。”
甄元诚道:“合理个屁。”斥责一句,又道,“不过你这望气术也有些气候了。悟性很不错。”
江鼎笑道:“是您教导有方。”
现在两人正坐在车上,跟着武阳侯甄乘风的车队,往淮上江氏的家乡行去。一路上甄元诚将一路望气术传给了江鼎。
修仙有一门法术叫望气术,基本上练气初期就会用,基本上就是用来查看修为的,且只能查看比自己低的,比自己高的有些感觉,却看不出来具体修为。
但甄元诚这望气术,大有不同。最大的不同,它虽叫“望气术”,却不是用目望,而是用舌头。
舌为心之窍。
人之心,生机明灭,七情六欲所汇聚,瞬息万变。而这些看不见,摸不透的“气”却有独自的味道,经过特殊的功夫,可以通过舌尖“尝”出来。
所以这门望气术固然能查探修为,甚至能查探不超过一个大境界的修士修为,但最强的,是感受生机。
一个人从生下来就有的生机,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就像草木有灵气一般,是人生的根本。其实修为也是生机的一种,但生机涵盖的更广。
通过这门望气术,他可以尝出一个人的生命力、活力、精气和情绪。
兴奋还是失落,悲伤还是愤怒,这些七情六欲在他心中渐渐清晰起来。他仿佛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看到了直通人心世情的路。
其实太上感应篇也能感应情绪。但只能感应情绪的“力量”。无论喜怒哀乐都是玄气,感应篇不能很好地将他们分清,只能感应出这些情绪有多少玄气。
也就是说,太上感应篇感应的是情绪的二次产品“玄气”,而望气术却能直接接触本源。
这对江鼎实在是重大利好,对他修炼玄典大有裨益。一路上他就是通过望气术辅助玄气,找到玄气源头,推动进度,将自己的修为推上了炼气三层。
甄元诚这一路上始终抓紧一切时间修习打坐,恢复修为。但江鼎通过望气术观察,情况不容乐观。他也不敢表现出担忧,扰乱甄元诚的心绪,一路上尽量说些笑话,活跃气氛。
甄元诚道:“你知道我教你望气术干什么?”
江鼎道:“教我看透人心?”
甄元诚道:“人心似海,就是大罗金仙也未必看得清楚,何况区区望气术?只是能感受情绪,对揣摩善恶之意,多少还有些用处。马上就要到淮上了,你和甄家人相处的时候,要时时记得使用望气术,万不可掉以轻心。”
江鼎道:“好。您也要小心了,千万保重。”
甄元诚道:“我习惯了。”
正说着,只听车声一停,有人在外面喊道:“渡口到了。”
江鼎再次挑开车帘,只见窗外白水茫茫,一条大河泛着滔滔浪花,奔腾远去,水声隆隆,仿佛远古巨兽在咆哮。
甄元诚神色微见恍惚,道:“这里是……淮水。过了淮水,就到了淮上甄家堡。”
车队停在江边,等着渡河。江鼎先下了车,很久没有动弹,先活动了手脚。
后面一辆车在身后停下。江鼎好奇的看去,他认得那辆车是甄家的公子车驾。这一路上,他已经知道了甄家公子的不少事情,但始终缘悭一面。只因这位公子的身体实在是不好,在车上和下处都捂得严严实实,不能见一点儿风。他也常常听到这位公子又吐血了这样的消息,心中略觉得怪异。
这时,两个男仆赶上来,停在后车之前,放下一对马凳,道:“请公子下车。”
车帘一掀,人影一闪,从上面先下来两个头挽双鬟的侍女,一个捧着手炉,一个提着香薰,站在两边。又下来一个年纪稍长的浅绿色衫子的女郎,欠身出来,打起车帘,道:“公子请下车。”
只见一个白衣公子从车上下来,江鼎便觉眼前一亮。
那公子相貌如何俊美,身材如何秀颀,都在其次,身上那种淡然温和的气质,却是他从所未见的。那不同于修士出尘的仙气,而是一种……书卷气?
江鼎敏感的捕捉到了这个词,顿觉再妥帖也不过了。
温文尔雅,不过如此。
那公子一落地,旁边的侍女早将雪白的皮裘大衣将他裹住,又将平金暖炉塞入他怀中,茸茸的风毛被风吹得飘起,织金缂丝的暗纹又给他平添了三分贵气。
这时,那位公子也感觉到江鼎在看自己,回头看他,微微一笑,一双上挑的桃花眼弯了起来,淡淡的暖意扩散开来。
江鼎仿佛能感受到这股暖意,回了一个笑容。
两人都感觉到了友好,那位公子往前踏了一步,两边的侍女立刻簇拥而上,他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江鼎感觉到了他的不便,便自行走了过去。
那公子从披风中伸出手来,纤细的手指如玉雕的一般,道:“江少
,同路而来,神交已久,今日才得见面,真是好事多磨。”
江鼎便拉住他的手,道:“甄公子,我也是早想见到你了。”
握住那公子的手,江鼎感觉一亮,明明那公子手上的肌肤都被暖炉暖热了,但是暖意之下,还是能感觉到那种寒玉一般的冰冷,几乎不似血肉之躯。
江鼎心中跟着一凉,不由抬起眼来,仔细看对方,舌尖微微一乍。
这一看,江鼎的瞳孔一缩,心中一紧,几乎不敢相信。
甄公子笑道:“虽然是初见,却好像旧友。倾盖如故,正是……”话音未落,脸色一白,突然噗地一声,一口鲜血喷到江鼎身上,身子也倾了下去。
江鼎大骇,连忙扶住他,道:“甄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旁边的侍女拥上,将甄公子架起来,只见他面如白纸,呼吸微弱,唇间全是血迹,竟已经不省人事了。
江鼎心里发慌,道:“怎么就这样了?”
那些侍女比他镇定得多,将甄公子搭起,送回车上,有人去通传,甄乘风小跑过来,进入车里查看。
人流攒动,江鼎被挤出了队伍,兀自有些不知所措。直到退到了甄元诚旁边,才醒过神来。甄元诚也看到刚刚那一幕,道:“这孩子的身体竟到如此地步,当年还是活泼健康的孩子。世事无常。”
江鼎心中郁郁,道:“真可惜了这样一个人物。”
就听有人叫喊道:“船来啦,船来啦!”
回过头,就见一列船队渐渐靠岸,淮水上的渡船终于来了。
站在船头,江鼎心中烦乱,江上风大,吹得他阵阵发冷。
就听白希圣道:“你竟然伤春悲秋了?这还是你么?”
江鼎摇头,任由那白狐跳到扶栏上——刚刚那句话是白狐的心传,并非白希圣所言,船上有外人,他不能肆无忌惮的化形。
白希圣道:“你究竟为什么这么难过。是因为他大限将至?”
江鼎一怔,道:“你看出来了?”他是通过望气术感受出来的,没想到白希圣也看出来了。
白希圣道:“我闻出来的,真是奇怪,小小年纪,身上一股死气。这种人连邪魔都要离他远远地。”
江鼎道:“你说也奇怪,他也没病,也没伤,也不是胎里弱,也不是受到了什么诅咒,就是大限将至,就像生命线被拦腰砍断了一大半,这是什么道理?”
白希圣道:“这有什么,这种事情正有个解释,就是折了寿。”
江鼎点头,道:“也有可能。可是为什么折寿呢?我听说当初他不这样。”
白希圣道:“用你们的话说,缺了大德,遭了天谴了呗。”
江鼎皱眉,道:“他断不至于。”
白希圣道:“你认得他么?就说不至于?不过我也认为不止是缺德。你们人类五行缺德的多了,还不是个个活得好好的?他定是牵动了什么天机,惹下业果,才折了几十年的寿命。反正是人力不可为,只有天可为。”
江鼎嗯了一声,道:“或许吧。”
他手指微微张开,掌心中露出一支木签,只有指头粗细,上面刻着一个晦暗难明的符号。
这支签不是他的,是甄公子刚刚和着血吐出来的,喷到了他身上。江鼎鬼使神差的一抓,就抓到了手里。虽然木签从鲜血中取出来,但不带丝毫血迹,只有半新不旧的木头颜色,显得如此平平无奇。
握住那支不起眼的木签,江鼎疑惑丛生,他隐隐感觉,似乎抓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而且,这支木签在他手里握着,就像握住了一个当初的旧物,异常的亲切熟稔,似乎这东西天生就属于他似的。
怪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心中各种疑虑纷扰,不能阻止大船破开波浪,一路向前。远远地,就见对面一片乌压压的建筑,鳞次栉比,铺满了江岸。
就听有人叫道:“甄家堡到啦!”
船队缓缓停靠在码头,放下甲板,人货依次下船。
这一段旅途,至此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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