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边,数位修士排成一排。领头的正是甄奉常。
来者不善。
江鼎心中一凛,暗道自己想的太简单了。本以为有那位大能威慑,甄家人不敢出头,必会撤回甄家堡阖门自守,且又有几位老侯逝世,种种事由也要乱一阵子。没想到他们这么大胆,冒着风险守在江边,就为了堵截。这是恨死了他们,宁可玉石俱焚,也要出这口恶气么?
甄元诚也眉头紧锁,传音道:“你先退开,我抵挡一阵,便去找你。”
江鼎摇头,道:“逃离无用。我有保命之策。”
现在可不是刚刚甄奉常追杀的时候,那时只有甄奉常一人,拦住了也就拦住了。甄见龙都是后面才到的。现在这么多人,筑基修士有好几个,甄元诚不可能拦下所有人,江鼎也不能独自离开,不如并肩战斗。
另外他真有保命之策。就是刚刚那青衣人送的妖华,一枚相当于金丹期一击,足以横扫一大片。虽然他不愿意多造杀孽,但若真的被逼到了生死边缘,那也顾不得了。
甄元诚神色冰冷,手中握着长木仓,在众人面前停下,道:“老祖,为何去而复返?”
甄奉常看着他,突然扯出一个笑容,道:“元诚贤侄。”
这个笑容并没多真情,但足够灿烂,灿烂到有些……谄媚?
江鼎不知自己为何会想起这个词,但甄奉常的笑容确实让他有这个感觉。
这是见了鬼了么?
甄元诚一愣,甄奉常已经继续笑道:“贤侄,累了半日,赶紧回家歇息吧。我特地来接你回家。”
江鼎只觉一阵肉麻,深觉其中大有古怪。
甄元诚也感觉到不对劲,缓缓道:“多谢老祖关怀。只是我已经决定带着江鼎离开淮上,永不回来。这一年给甄家堡填的麻烦,深感愧疚,将来再做补报。”
甄奉常露出惊容,叫道:“这怎么行?淮上是你的家,纵然一时离开,怎么能说永别?落叶还要归根,甄家永远等你回来。”他停了一停,道,“莫非是为了刚刚的事起了芥蒂?”
他神色诚恳,道:“刚刚的事,确实是我们不对。我一时情急,处置失当。刚刚一回去,我便后悔,生怕你因此和我们生分了。现在我特地带人来找你,就是要拆解这个误会。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贤侄千万不要记恨。也别离开甄家,就如以前一样……不,要比以前更好,你回去,我要大大的补偿你,丹药法器,要什么随便说,只要我拿得出来,无有不肯。”
他越说的夸张,姿态放得越低,越启人疑窦,毕竟实在不合常理。江鼎暗道:莫不是先将叔父骗回城里,来个瓮中捉……那个啥?
甄元诚虽然带人至诚,可也不是傻子,这等诡异的事情,怎能应承?当下道:“老祖误会了,我并没有怨恨之意,这件事我等也有过错。如今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们离开,甄家还会复兴。还请老祖见谅。”
甄奉常道:“你还是不信我们?我可以指天起誓。”当下竖起二指,道,“我甄奉常对心魔起誓,若伤害甄元诚和江鼎二人一根毛发,叫我全族不得善终。”
江鼎瞪大了眼睛,心中一片迷惘。如果说刚刚那些话都是迷惑人的毒药,这心魔起誓可非同儿戏。修士一旦对心魔起誓,又不能兑现,几乎注定修为无法寸进,甚至修炼有走火入魔的危险。只是诱骗甄元诚入局,何至于花费如此代价?
甄元诚也迷惑,但还是道:“我是真的不曾记恨。只是离开甄家,好聚好散,不也是美事?老祖请放我走吧。”
甄奉常目光往后一斜,身后那些修士立刻上前,纷纷道:“元诚兄弟不要走。”“我们都舍不得你。”“没你如何是好。”
众人大呼小叫,种种留客言语,措辞之肉麻,令人不寒而栗。
甄见龙更道:“你若不满足老祖的起誓,我也可以发下誓言,我们人人都赌咒发誓,绝不伤害你们。你回来我给你族长的待遇,吃穿用度,修炼资源,都比照我。那孩子也是一样,你们搬到天府住也好,留在山府也好,都可随意。”
这群人上来,黑压压围成一圈,大有成包围之势。江鼎怀疑他们要蜂拥而上,将甄元诚制住。
甄元诚也感到威胁,喝道:“请止步。”
甄家众人一震,甄元诚大木仓一抖,在周围划了一圈,方圆一丈之内尽在笼罩,缓缓道:“各位,请不要激动,以免引起误会。”
甄见龙强笑道:“那有什么误会?我们都是一片好意。”
甄元诚直视甄奉常,道:“老祖,请您给一句话,您既说是好意,我现在离开,您会动手强留么?”
甄奉常一怔,道:“大家都是自己人,怎么能动手?”
甄元诚欠身道:“多谢,有您这句话便是。”他再次抬头,目光炯炯道:“请让开。”
甄见龙等人面面相觑,似乎拿不定主意。甄元诚拉住江鼎,也不管前面有没有人,径自往前走去。他虽然没有端起木仓,却也紧紧攥住木仓杆,若有人暴起伤人,他随时能够出手。
眼见甄元诚走近,甄见龙眉头紧锁,最终没说话,退开一步,其余人也向两边退开。甄元诚最终穿过了人群,直达江边。
江边有渡口,只等船来,便能过江。眼见小船儿一点点摇过,江鼎心放下八成,却还有两分提着——不踏上船,度过淮水,谁知道还有没有变故?甄家会就此罢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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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小船靠岸,甄元诚让江鼎先上,紧接着自己踏上。
就在他踏上的一瞬间,就听背后有人道:“元诚,你当真如此狠心么?”
这句话带着颤音,江鼎就觉得全身如过电一样,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回头一看,说话的正是甄奉常。
就见甄奉常胡须颤抖,眼圈发红,一丝水雾含在眼窝中,江鼎真是好奇之极,心道:这到底是干什么?做戏也太真了吧。一族老祖当众洒泪,这面子上也过不去啊。
甄元诚心烦意乱,重重吐了口气,道:“老祖,我信您是真心留我。可您总得给我个理由吧。确确实实的那种,虚的不提,我想要句实话。”
甄奉常长叹道:“元诚,你也是聪明人,若非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我岂能这般手足无措?说实话,我是不敢放你走。”
甄元诚道:“怎么讲?”
甄奉常道:“刚刚那位大能,举手投足足以改天换地,把甄家堡夷为平地只是寻常。之前他一念之间没有追究,但若回头改变了主意,再追究起来,甄家还是难逃一劫。我们之中,只有你们还给他留了个好印象,还请留下来,若那位去而复返,你们说一句话,或许就能救甄家全族性命,拜托了。”
甄元诚道:“只是这样?”便道,“老祖,您多虑了。那位高人早走了。他这样的存在,关注的都是何等大事,这些事都是小事,既然说不计较,就是真不计较了。”
甄奉常摇头道:“你也说这是小事,既然是小事,恐怕就是动动手指的事。哪天他有兴致了,一弹指间,甄家堡必然灰飞烟灭,我们怎能不怕。难道你能为大能作保么?”
甄元诚皱眉,江鼎心中一动,暗道:原来如此。甄奉常知道那位放过他的缘故,是甄家堡是天机道传承。可若我所料不错,那天机道传承可是水分十足。难怪他要留下叔父,为了能把这个谎圆上。
想通了这点,江鼎反而沉住气,不过是好意歹意,至少甄奉常不敢把甄元诚如何。至于是走是留,还看甄元诚的处置,走了少些麻烦,留下也有些便利。
眼见甄元诚沉吟不语,甄奉常又道:“我也不多留你,就留你在城里住三个月,三个月之后,你尽可离开,如何?”
不等甄元诚回答,甄奉常突然对江鼎道:“这个江鼎小道友年少有为,小小年纪就已经到了练气巅峰了。快要筑基了吧?说起来刚刚我们也颇有得罪,理当赔罪,小道友的筑基丹应该甄家来出。”
听了此话,江鼎还没什么,甄元诚却十分惊喜,道:“您有送他一颗筑基丹?”
甄奉常笑道:“一颗……倘若江道友一帆风顺,一颗筑基丹便能筑基,那当然最好。若有失手,那么两颗三颗,乃至十颗八颗筑基丹,甄家还是拿得出来的。道友筑基之事,包在我身上便是。”
甄元诚闻言,露出分明的喜色。江鼎看在眼中,暗自苦笑——不管他承不承认,他已经成了甄元诚的软肋了。别的不灵,一牵扯到他身上,百试百灵。
不过这种事还轮不到他出来撇清关系,若甄元诚真有意,那就是顺水推舟的事。
甄奉常见他意动,更添一把火,道:“而且除此之外,我还有一桩造化,要许给江道友。”
甄元诚一怔,道:“什么造化?”
甄奉常微微摇头,道:“这件事尚不能说,要等一两月之内,方见分晓。总之对他前程大有好处。”
甄元诚本就意动,这时下定决心,终于道:“也罢,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甄奉常开怀而笑,江鼎却是暗自无奈,这毕竟是个妥协的结果。而看到甄奉常笑得灿烂无比的老脸,他突然心中一动,暗道:他这样高兴,除了这件事,一定还有其他的理由。不仅仅是保平安,还有大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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