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佩孚前往福州上任,路经长沙。湖南巡抚陈宝箴率湖南乡绅,迎出三十里。陈宝箴是晚清一代名臣,其名头与张之洞、刘坤一这些封疆大吏齐名,和张之洞一样,也是一位据有维新思想的开明官僚。如今,陈宝箴正在湖南筹办时务学堂,邀请维新中坚人物梁启超主持时务学堂。那时务学堂是一个全新的新式学堂,按照梁启超的设计,时务学堂摒弃了以科举考试为目的的八股教学,全部采用西方式教学方法,教授理化、算学、地理、矿学和军事。这所时务学堂,虽然不是大清国最早的新式学堂,但却是到目前为止,课程最为系统全面、改革最为彻底的新式学堂。而此时,中国第一所现代意义上的大学——京师大学堂,尚没有影子。
陈宝箴有意挽留吴佩孚,他希望吴佩孚能够在他的时务学堂中教授现代军事学。同时,他也想借助吴佩孚的人马,在湖南训练一支新军。
所以,吴佩孚来到长沙后,陈宝箴一方面挽留吴佩孚,一方面向朝廷上奏,建议朝廷将吴佩孚任所改在长沙。
陈宝箴的奏章到了朝廷,却是石沉大海。朝廷上不愿意把吴佩孚留在湖南,原因很简单,湖南是湘军的老巢,当初,湘军击败太平天国后,这支强悍的湘军让朝廷头痛了好一阵子,朝廷不希望湖南再出现一支湘军。更何况,吴佩孚的部队是章军。但是,这是个摆不上桌面的理由。所以,朝廷只能装聋作哑。
陈宝箴不明就里,还在等待朝廷的答复。就这样,吴佩孚在长沙一呆就是半个月。
到长沙去找吴佩孚,通过吴佩孚的再来上海疏通关节,这也是一个办法。不过,这是下策。周宪章担心,此去长沙还有相当的路程,只怕他还没等找到吴佩孚,郭二杆已经被发配到西北去了。
周宪章想来想去,最后,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去找陆家嘴大同宾馆总经理唐才常。
当初,老渔夫把周宪章送到上海的时候,给过他一张唐才常的名片,说有事可以去找这个唐才常。唐才常不是青帮中人,不过,听那老渔夫的口气,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周宪章不愿意与这些体制外的人物交往过深,所以,到了上海这么长时间,也没去找他。
昨天晚上,周宪章情急之下,嘱咐姚小凤住大同宾馆,这也是给姚小风安排好一条后路。
看来,现在唯一能找的人,只能是这个唐才常了。
周宪章计议已定,付了饭钱,急急赶往陆家嘴。
这一路上,凡是交通要道,都有清兵把手。颜琼林不仅把孙文到达上海的消息报告了两江总督刘坤一,也通报了上海道台黄遵宪。黄遵宪是个精明人物,他采取了内紧外松的策略,布置清兵把手住了交通要道和重要部门,但并没有向外透露出一丝风声,清兵也没有公开展开大搜捕,而是秘密搜寻孙文的去向。黄遵宪知道,孙文并不知道革命党内部出了叛徒,如果公开搜捕,反倒会打草惊蛇。
周宪章赶到陆家嘴,很快就找到了大同宾馆。这是一间豪华宾馆,有五层楼高,客房、酒店、舞池、餐厅一应俱全,门厅高大,装饰得富丽堂皇,进进出出的,都是衣着光鲜的达官富豪。
周宪章还是一身黄包车夫的打扮,这要在大街小巷里,倒是一点也不显山露水,可要是进了这间豪华宾馆,马上就要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
周宪章只得先到附近的成衣店里,买了一身西服和一顶礼帽,穿戴起来,自己照了照镜子,不禁哑然失笑。
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戴着礼帽,后脑勺上却拖着个大辫子,这身装扮,极其滑稽。不过,在大清国的上海,这却是一副极为正常的装扮。到了十九世纪末期,尤其是甲午战争之后,大清国不再排斥西方的东西,并开始大规模引进西方的东西,从服饰到机器,无所不包。
不过,在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大旗下,大清国死守着辫子不肯放手。
百姓可以穿西装、用洋货、吃洋餐,但绝不能剪辫子!
周宪章穿着一身洋服,进了大同宾馆。
宾馆大堂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不少和周宪章打扮相似的富家子弟,挽着涂脂抹粉的妙龄女郎,在大堂里进进出出,里面人声喧闹,传出节奏感极强的爵士乐。
大同宾馆的一楼背后,是一个舞池,这个舞池虽然比不上外滩的大乐门,可在陆家嘴一带,也算是颇有名气,吸引了不少全国各地来上海开洋荤的富家子弟。当然,也吸引了不少来上海淘金的舞女。
周宪章穿过来来往往的人流,来到柜台上,一打听,果然姚小风已经入住,住在五楼517房间。
周宪章心头稍安。郭二杆这小子对姚小风动了真情,现在,郭二杆在大牢里受苦,周宪章这个做大哥的一时半会救不出来他,无论如何,得保护好姚小凤的安全。
刚巧,517隔壁的515房间空着,周宪章就要了515房间,办理好入住手续,拿到钥匙,向服务生问道:“唐总经理的办公室在哪里?”
“在一楼,101房间。”服务生说道:“不过,他现在不在。”
“哦,他什么时候在,我是他的一个生意上的朋友,想和他谈一笔洋纱。”周宪章说道。上海滩上的商人,大多都是做投机生意,只要有利可图,什么都做,所以,周宪章声称有一笔洋纱生意,想和唐才常谈谈。
服务生果然并不起疑,说道:“赵先生,实在是不巧,唐总经理去了绍兴,要一个星期之后才回来,如果赵先生方便的话,可以和副总经理谈谈。”
唐才常不在上海,周宪章心中怏怏,只得说道:“那就算了,还是等唐总经理回来面谈的好。”
“赵先生请便。”
周宪章起身离开柜台,来到楼梯间。楼梯间在大堂的背后,正对就是灯红酒绿的舞池,里面歌舞升平,人声吵杂,舞池门口站着一排身着旗袍打扮妖艳的舞女,冲着周宪章挤眉弄眼。
周宪章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很是不好意思,只得低着头,疾步上了楼梯。
刚刚走到四楼,就听五楼的楼道中,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传来一阵男人的怒骂声:“贱货,老子都找上门来了了,你他妈的给脸不要脸!”
“三爷,今天真的不行,我女儿还在医院里,我……”却是姚小凤的声音。
“叭”的一声耳光声:“不要脸的东西,你女儿在医院,你他妈的躲在这里,说,是和哪个野男人鬼混!妈的,敢和老子抢女人,老子宰了他!”
周宪章加快了脚步,冲上五楼。
只见五楼过道中,五个男人围着姚小凤,姚小凤跪在地板上,捂着脸嘤嘤啼哭。一个身材圆胖的男人,正冲着姚小凤大呼小叫。那男人四十上下,秃顶,大概是大烟抽多了,一口黄牙,穿着一身绸缎对襟,旁边四个家伙操着手,冷眼看着姚小凤。
那黄牙男人怒道:“姓姚的,老子怎么说在大乐门找不到你了,原来躲到这里来了。妈的,老子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钱,你他妈的一拍屁股就要跑!你他娘的也不打听打听,我三爷是什么人!大乐门是什么地方,你他妈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姚小凤哭道:“黄爷,我真的不是要躲着您,我是真有急事……”
没等姚小凤说完,那姓黄的飞起一脚,踢在姚小凤的胸脯上,姚小凤一声惨叫,痛得滚到在地。
周宪章三步两步冲到那姓黄的身后,一把揪住他的后襟,把那姓黄的举了起来,狠狠地往地板上一摔,只听一声闷响,姓黄的四脚朝天躺在地板上,痛得脸色发青,却是发不出一丝声响——这家伙被摔得背过气去了。
周围的四个汉子先是一怔,随即嚎叫着向周宪章冲了过来。
周宪章却是不慌不忙,一侧身让过了一个汉子,脚下一个横扫,那汉子脚下拌蒜,一头撞在对面的墙壁上,身子反弹,周宪章借着那汉子的反弹之势,顺势一掌,击打在那汉子的胸口上,那汉子的身子腾空飞了起来,后面三个汉子还在往前冲,没提防前面的汉子倒撞了过来,正砸在三人身上,四个人同时倒地。
还没等四个人爬起来,周宪章操起身边的一个花架,连花架带上面的花盆,狠狠砸了过去,一阵稀里哗啦,四个汉子发出一阵哀嚎,滚在地板上,爬不起来了。
周宪章一把把那姓黄揪了起来,低声说道:“你姓黄?”
那姓黄的刚刚才喘过气来,脸色发青,嘴里再也不敢撒野,连声告饶:“好汉手下留情,贱名黄三。”
周宪章一阵冷笑:“姓黄的,你小子再敢来找姚小凤的麻烦,老子就剁了你一只手!”
“不敢不敢!”
“滚!”
四个汉子从地上爬了气来,和黄三相互搀扶着,连滚带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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