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建阳十三年仲秋,与始洲相邻的香洲万华国、蛮洲平晷国聚兵十五万,大举南侵。曲江国西北,三百余年不破的鸭婆关,五rì之内就被蛮越人攻陷,三万五千战兵被杀一万,其余两万余人退守平石郡。十二rì后,平石郡沦陷,郡内零散的野民、蛮人共八万余人,望风景从。
八月二十三rì,平石郡东北接壤的两江郡土豪奚航,聚族人八百而反。杀两江郡守卢海刚,二千郡兵一击而溃,兵力迅速增加到二万人,被万华国任命为平东将军。
万华、平晷两国兵力不减反增,随即兵分两路,一路十万,进击大元郡,一路四万,南下扫除梅秀、沙云两郡。立国一百二十二年的曲江国,顿时一片风声鹤唳、众心惶惶。
八月二十七rì,梅秀郡守备将军胡子义满门被刺客所杀,梅城三千郡兵,顿时群龙无首。八月二十九rì,万华国兵到,攻城两rì,梅城告破。
……
巨大的军帐之中,两边肃然站立了五名将军,人人带甲携剑,杀气腾腾。几案之后,一人三捋长须,筋骨虬劲,骨节粗大,偏偏却峨冠博带,悠然而坐。
这人缓缓伸手,托地打开了案上的一只锦盒,一股腥味猛然冲出,顿时弥满了整个军帐。那长须汉子却仿佛司空见惯一般,凝神往盒内望去,却看到了一个脸sè苍白,双目怒突的头颅。头颅四周,铺满了石灰,因为强烈的吸水作用,以致这头颅项脖上的断口已经有了许多皱缩,露出了里面血红的,带着纹理的肌肉来。
这长须汉子,正是刚刚攻陷梅秀郡的这一路联军偏师的主将,万华国安东将军,八阶炼窍高手孟云鹤。
孟云鹤拈了拈颌下的长须,看着堂下肤sè晶莹,宛如脂玉雕成的削瘦少年——他乃是过来人,知道一个人有这样的皮肤,乃是武功练到了先天,内气yīn阳分野,化为元力和真力,其中元力渗透入四肢百骸,产生的“黄中渐通理,润泽达肌肤”的表象。心中顿起爱才之心,因此缓缓开口道:“你年纪尚轻,武功却练到了如此地步。不如入了我军,我立刻便可许你一个百人翎长,只要稍有战功,便是都统、校尉,也是弹指间事。你看如何?”
这块大陆的军制,五人为伍、两伍成伙,五伙为队,队官就上了品秩,乃是九品的官职。两队为一翎,翎长则为八品;五队为一营,即为都统,两营称一部,设副尉、校尉,这就是七品、从六品和六品的大官了。
这个世界,最重军功,所有的爵位军职,都要从实实在在的军功中来。孟云鹤开口便许了诺大的前程,两旁的五位将军,就有些交头接耳起来。只是孟云鹤一向威仪甚重,翎长之职,也确实是联军给斩杀守备之人的奖赏。虽然说正规军的翎长和地方部队的翎长有极大的不同,但孟云鹤如此说话,也没有过份之处。因此这些将军虽然面sè不忿,却终归还是忍了下来。
这立在堂前的少年,自然就是陈绍庭。
胡子义家中虽然豪阔,但钱财却藏的极紧,连他的儿子胡鉴云也不知道藏在哪里。陈绍庭当时也不敢多做逗留,因此只取了鬼羊门的两本典籍,随便弄了两个金饼和几辆碎银,连带以前的收获,如今也不过三十多贯的钱财。
这个世界虽然物价极贱,但这点钱财,只够他勉强安顿个家业,那是怎么也维持不了陈绍庭今后修炼和复仇所需的。因此,他之所以会到军营里来送这个人头,一则是想利用这两国联军,尽快打到梁化郡去,自己也好找那两个都督家的公子小姐报仇;二则也未免没有看上这三百贯钱财的意思——至于大战之后的生民流离,百姓死难。他前世生活的,根本是一个人情淡薄、地上小孩被压死了都没人救的世界,心xìng早已冷漠到了极点,却是根本连想都没有想过。
陈绍庭此来求的乃是钱财,对官职全无兴趣。见这些人交头接耳,心中不由得一哂,开口道:“听说联军另外还有一个赏格,乃是斩杀守备将军的,赏三百贯。在下素无大志,却是要辜负将军的抬爱了……”
说罢又指了指案上胡子义的头颅,又道:“况且,我与此人有杀父之仇,此番杀之,只为报仇,却没有想要什么官职的意思。”
他这番说话,前一句倒还动听,后面的话却颇有些崖岸自高,让旁边一个身材高大壮硕的郎将听得极不入耳,顿时大声怒道:“嘿嘿,杀父之仇,那你又来这儿取什么赏格?你屁大点孩子,偏偏还要摆这么一副清高的模样。我看你不敢留在军中任职,莫不是随便杀了一个人凑数,怕我们事后发现吧……”
本来有许多的先天高手,都一意jīng进,除非有极大的好处,或者功夫到了瓶颈,多不愿求什么功名,去受人拘束。因此陈绍庭开口拒绝,孟云鹤也已有所预料。但下面这郎将开口一顿胡搅蛮缠,他在上面听了,却不由得也生了几分怀疑出来,暗道:“便是世家大族,家中后进,不到二十五岁,也不敢让他跨入感应天地这一步。这少年不过十七八岁,这天下真有如此年少的先天高手嘛?少年人肤sè晶莹的,也有许多,这个人,莫不是真是装的吧。我且不管,让他们试一试他……”因此并不开口阻止。
陈绍庭见这人说话难听,上面的孟云鹤也不说话,不由得心中愤恨。他虽然知道军中一向粗蛮,却并不代表自己也要受这个气。心中立时冒起了一股无名之火,忖道:“我又不求你什么,到这儿也无非是用胡子义的这个脑袋换些金银而已,你这么个六阶圆满的东西,还想到我这儿摆什么谱。”
闻言退开几步,寻了一张马扎端然而坐,顿时露出一副狷介轻狂的模样,伸指点着说话的将军道:“是不是梅秀郡守备胡子义的首级,我若说了不算,你说了更不能算!”
接着翘起大拇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子道:“我便坐在这里,你若是想确认首级的身份,大可以从外面找个降兵来问一问!”
这军帐之中,本来只有孟云鹤一人端坐,旁人俱是侍立在侧,并未坐下。如今陈绍庭这么一坐,在旁人看来,俨然是把自己摆在了和一军主将平级的位置上。这下子,连孟云鹤也有些不喜,那壮硕的将军更是勃然大怒,大步上前,忿声道:“好你个轻狂少年,这帐中也有你的座位嘛?”
陈绍庭暗道:“妈的,你若要赖账,就明说好了,我自然拍拍屁股就走,老子若不是想你们早些打到梁化郡去,还懒得上你这儿来呢……”正要开口还嘴,上面孟云鹤已然开口:“好了,如今军中降兵无数,谁会拿个假头颅来糊弄于你?牛健勇!你莫要胡说!”
他到底是一军之将,见场面已经有些象意气之争,这却非是他的本意,因此立刻阻止了这位郎将,让他退下。
这牛健勇兀自不服,虽然退了回去,口中却喃喃道:“就算脑袋是真的,也巴不定是这小子拣了别人的便宜,胡子义是多年的六阶好手,你这么一个少年也能杀了,嘿嘿,这不是笑话是什么?”
只是如今见帐里的几位越说越出格,陈绍庭两辈子的经历,又本是jīng明之极的人儿,又如何看不出上面的孟云鹤在暗中默许,暗道你既然要赖账,那我也不需再给你什么面子,顿时眼睛一眯,斜斜地看着那牛健勇道:“嘿嘿?我杀不杀得了胡子义,也不是靠你这一张嘴皮子就能说的……”
伸手拍了拍身后的兵器架,双眼一挑道:“这是要靠刀刃来说话的!”
此言一出,等若是说那牛健勇只不过是个耍嘴皮子的小人,不敢在战场上拿刀剑说话,已经和撕破了脸皮没什么两样。那牛健勇闻言大怒,猛然跳起,大叫道:“好小子,竟敢如此辱我!”
拔剑在手,往堂上躬身道:“孟帅!在下征战多年,全身被创十一处,从未怕死过,今rì此人辱我,请孟帅容我和他决一生死之战!”
神态愤懑不堪,却全然忘了方才自己怀疑陈绍庭能不能杀得了胡子义,早已先辱人在先。
只是天底下,哪里有到处都能说得上理的事儿,军营之中,更是袍泽一心,从来不问对错,只看亲近与否。旁边那四位将军也一齐躬身请道:“我等也yù和这少年决死!请孟帅恩准。”
孟云鹤见陈绍庭辱及手下爱将,心中也几位愠怒,yīn沉着脸道:“牛将军,你每战争先,从无后退之时,英勇与否,岂是一个外人能猜测的?只是他毕竟是送来了胡子义的首级,因此决死却是不必了,也免得别人说我们量窄,你们就去外面空旷处分个高下吧……”言谈之中,显是已先当陈绍庭已经输了。
陈绍庭冷冷看着孟云鹤道:“孟将军,这首级不需验了嘛?”
这一句话,其实有让孟云鹤先将那三百贯赏格交割了的意思,但此时孟云鹤心中对陈绍庭即为不忿,哪里还愿意给他。为官之人,cāo弄起小民来,从来是随意得很,因此顺着牛健勇的话头道:“牛将军所言也有道理,这胡子义的头颅虽然是你拿来的,但到底是谁人所杀,却还要经我等查实了方可。”
“即如此,这头颅我就先行带回,待你们查明了,再来向我讨要罢了!”
陈绍庭立即起身,也不等孟云鹤同意,自顾自提了胡子义的那枚头颅,返身就走。哈哈大笑道:“牛将军既然勇猛非凡,那我们就去外面一分胜负,看看你说的是不是大话!”
这几人走出帐外,旁边的亲军听说要比武,立刻送上了宝剑。这一柄三尺长剑,重四斤六两,也是陈绍庭在胡子义家中顺手牵羊而来。只是刚才入帐,兵刃不能带入,因此才交给了外面的守卫保管。
这个世界,和中国古代的chūn秋战国极为类似,人人都极重视自我,对宗族、家国也极为看重。国家间又经常征战,每个国家或朝代战败,大半的国民,都会因为不愿被统治,或者不愿去统治的原因,沦落为没有公民权的野民。因此,几乎所有的国家,都分了国人和野民两个等级。所谓国人,自然就是居住于城邦,参与纳税的公民,而野民,则是被灭亡国家的前国民、罪人以及不愿受统治的蛮越人,平时只能四处流浪,或者在未开发的山林之中生活。
国家虽然也会注重对野民的吸纳,但总的来说,野民,依然是国家的敌人。所以两国联军一占领平石郡,郡内的八万野民蛮人,皆会箪食壶浆相迎,参军者甚至比打仗消耗的还要多。两江郡的野民甚至会自动起义,斩杀了郡守来迎接香洲蛮越人的统治。
如今孟云鹤攻陷了梅秀郡,也同样如此。许多野民蛮人听说联军在此扎营,蜂拥而来,争抢着要加入军队。此时军营之内,熙熙攘攘,拥挤非凡,单单这一片空地上,就摩肩擦踵,聚了将近一千之数。这等热闹景象,连陈绍庭这个前世见惯了人挤人、车挤车的家伙见了,也不由得有些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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