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止是上官婉儿,武太后她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太平心中该也有着一怀自知,当也明白自个的“别有用心”不可能瞒过母亲。方才那般的小心翼翼原是为了试探母亲的态度,此刻看来母亲并无排斥、甚至还似乎带些兴致,太平便放了心,干脆挑开天窗不再继续兜转:“依儿臣想啊,治这种病症只消一个引子便可药到病除,且是十分简单易寻!”她长眸忽闪、羽睫半敛,声息清越而淘巧,旋即颔首含笑,“即——”纤细的足颏随着这刻意卖关子的字句,又向武后近了几近。就着波澜过面的微光几许,太平曼身前倾、重又十分亲昵的凑到母亲耳边,就此压低了嗓子徐徐的言,声息殷切中带着清渺,“玉体吸阳,以补阴气!”只这八个字,短小精悍,幽幽的带着一股清兰气息,梦魇般的在武后耳畔缭乱、打转儿。
即便太平这话是拿捏着低低的调子对着武后说的,但逃不过一旁立身服侍的上官婉儿的眼睛。随着情景的堆叠眼下,婉儿已更加认定了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测。但这诸如此类的心思,她实在已经看过了太多、也动过了太多,故而心境从头到尾都注定掀不起任何的波浪。
这话中多要表达着的是些什么意思,可谓被太平言的已是如此的详尽了!冷不丁的,武后心口一震,最先是起了一抹浅浅的愣怔;不为别的,只因对于女儿眼下这般的“成熟”,武后一时有点儿接受不了!她断断的想不到女儿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为她这个母亲昭著不晦的动起这样的心思!
当然这种愣怔仅维系了转瞬而已。须臾默然,武后望似无意的一抬眸,与太平两双眸子相对一处,以心传心,后渐渐绽放了一抹神秘莫测的涟漪浅笑:“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我的女儿如此聪明,既然已经想到了攻克、协调阴阳之法,便也应当知道那治病的灵药,现下是在哪里吧?”
太平心念一动、启口欲言,却冷不丁的一下,在彼一刻,竟是兀地回想起了俊臣那句:你变了……
心里一“咯噔”,太平猝地起了一个薄凉的自嘲!
正如诺言的“诺”与誓言的“誓”,都是有口无心的;谁变了、谁没有变,早便都不重要了,横竖这涉水般的局势已经堆叠至了眼下这般的当口,不是么?
出神只是瞬间的事情,太平不敢对母亲过多怠慢,垂目启唇、皓齿生波:“儿臣最近得到灵药一枚,若是能够献于母亲叫母亲得以受用、以全儿臣之孝,便无异这世上人间最妥帖而令女儿欢喜的事情了!”一缕穿堂而过的清风撩乱了她的倾髻,也萎靡了武后眸子里那严整美慧、许多意味。
似乎每一个皇族中人都不得不历经一番雏鸟化鹰的蜕变,这样的蜕变无所谓好坏,只是过程如斯;便是其间兜兜转转免不得会有苦痛、会造孽,无论日后那一条看不到边际的征程走到尾声会是谁人笑到最后、又是谁人凄惨死去,归根结底也原不过是命数尔尔、注定如斯,没什么好欣喜、也没什么好怨憎的!
这个道理上官婉儿早在不知多少年前,便已经顺着一双洞悉万物的眸子一路迂回着落定到心坎儿、深深镌刻进每一寸血脉中去了。
其旁默默立身的婉儿心下只是一喟,面着眼前太平与武后之间幻似哑谜的彼此会意,她只是抱定了一个了然的态度而已。如是默默静静、没得半点儿情态波澜浮现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