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隆基闻言,唇畔的那抹笑意没有收却,辗转时反而蜕变成斑斑的苦笑自嘲,“我不知道!”一定后又叹气,他转目瞧着雕花楠木香几,抬手执了薄盏,将内里的葡萄酒灌饮了一口,“或许我能做的……仅仅只是保命。”半含宣泄,低低又一声叹。
他是羡慕俊臣的,虽然俊臣的答复如若放在从前,他一定会嗤笑一声、大为不齿!可是时今,自己又能比他强的了多少?
至少至少,来俊臣他还可以活的落拓不羁、活的洒脱而没有多少后顾之忧……而他李隆基呢?
他是帝室皇族,且是时今有名无实、被武太后幽禁于宫的皇帝李旦的儿子,是这盛世大唐风云际会的政.治前台上最醒目的一抹亮色之一,他不能够同一个无家无业、毫无背景的人一样说什么、做什么、世人看在眼里那举动是正义或者邪恶都无所顾虑。
他的背负太多,顾虑太多,前惊后怕太多……他很累,不,是太累太累了!
隆基眼角眉梢不经意间浮起的一抹波动,被对面的来俊臣刚好清晰的看在眼里。他心口一定。
本是朋友间几句随心的调侃,却万万没想到竟会把隆基一腔积蓄已久的郁郁情怀搅涌上来!自小相处了那样久的兄弟,原本自顾自饮酒的俊臣单从眼前之人方才说话时那语调、那姿态便猝地洞察出了什么地方的不对劲儿。
俊臣急忙敛住自己这副不羁落拓的随意模样,停盏在小几上,再抬目时便见隆基分明该是湛黑的皎皎瞳孔竟有些水雾样的徐白。俊臣眉心微蹙,心里明了,那是强忍不出的男儿泪水遮迷了眼睛。
“瞧瞧,这是倦了么?”微有思量,俊臣勾了微笑试着安慰他。
这时一阵鼓乐笙歌自酒肆之外漫溯进来,混杂着人流的笑语欢声,有老叟慈爱的抚慰、妇人随心的闲侃、以及稚童欢蹦乱跳泠泠清越的童音。这该是不知哪坊哪家正在举办一场热闹的婚礼。
这情这景在无意间触痛了心弦!
热闹都是旁人的热闹,欢喜亦还都是旁人的欢喜……念头猝至,隆基唇畔那苦笑渐浓,浓到至深时便又有了些收敛、凋谢的意味了!
李隆基今晚邀了友人来俊臣出来,半是因俊臣时今有了官职、且又是武后身边儿的红人,故而隆基思量着探探他的想法,因为日后必然会有用得上的地方。也有一半是因隆基真的有些累了。
自打出了感业寺、成了如是有名无实权的临淄王之后,隆基便一直处在一种空茫惶惑、满腔抱负并着不甘却无处承载、无处发作的境况之中,久而久之整个人都似乎被掏空,身心俱疲间作弄出的那累、那倦,忽而叫他寂寞如雪。很自然的,他便想到了同来俊臣聚一聚。
太平是女子,且又已经嫁为人妇。放眼世间,他尚还能够的着的、寻的到的,便也只有兄弟来俊臣这一个人了!又或许会在日后那风波诡异的境况时局之中,终究会有一日,便是连来俊臣都会离他越走越远、再也寻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