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宫满园的牡丹花如同一道破裂的冰河,一夜之间便繁盛如野的开放,把恢恢的唐国盛世装点成花香旖旎的幻梦世界。
公主府临池小景的湖心亭里,安乐公主闲闲然倚着栏杆,眯起一双勾了朱砂又描细金粉的顾盼眸子,姿态慵懒又贵仪。
她是当今大唐盛世里最美最娇艳的一朵牡丹了,人比花娇,便是正值花期的牡丹又端得能比得过她半点儿娇艳?她真的很美,她有着凝脂一般润滑、绸缎一般舒展的肌肤,有着泼墨般的及腰长发,有着姣好的面盘与曼妙的身段。
鼎盛繁华的大唐向來是一个惹人向往、盛产美人儿的时代,而安乐公主李裹儿甚至是这整个风云际会的大唐一代代涌现出的美人儿里,最美、最居于首位的美人儿!同时,这位金姿玉质、“光艳动天下”的公主也得着父皇与母后最深厚的宠爱,她跋扈任性从來不掩饰其自身一派风焰无匹的光芒,这又造就了她恰如一枝带着荆棘密刺的玫瑰花,沒有人可以轻而易举便走近她、更不能亵渎她……
一朵游云飘曳曳的遮迷了温温的暖阳,有乌沉的影子由天幕间投下來,带的周遭视野起了一暗。
安乐心头积聚不散的游云也顺应了这天光的一暗,愈发的弥深难散了!是的,此刻她心里正烦躁着,不为别的,正因驸马被杀、夫妇隔绝阴阳……而这一夜之间整个家庭的分崩离析,恰恰是对她素來疼宠的父皇亲自下了旨义。这一切,只为让她嫁入武家!
即便安乐外表何其浮躁骄奢、即便她骨子里那份傲气与对权势的渴求像极了她的母亲韦筝,但她毕竟也是一个女人,是女人便对于姻缘聚散、夫妻分合这类事天生有着一种敏感的刺激。一夜之间一场姻缘散,她到底做不到极快便释然,她远不如自己想像中的那样坚强呵!
公主的身份委实高贵,但这个世界上从來沒有人能白白占据着怎样的高贵,有收获就一定要有付出,身为公主在享受臣民的礼遇、生活的奢靡的同时,也得做好时刻去履行自己肩头所背负的那些责任、那种与生俱來的神契一般义务的准备!
今时政.坛之上铺陈开的这盘大棋,需要安乐公主这颗棋子,极需要,尤为重要!而带着一种宿命感去履行棋子的义务,安乐是感到自豪的,因为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觉的自己更像一位真正的公主。但她还是大受刺激、心里憋屈……其实只要她不愿意做的事,便沒有人能够逼她去做;这一次下嫁武崇训她是心甘情愿的。倒不是迫于皇命如山,而是她知道这场联姻为的是巩固自家的江山,所以她不得不如此!
唐朝的女人兴许在某种程度上受到了某种风气的影响,毕竟女皇武则天曾动摇过大唐的朝纲。故而,距离政治权利贴近的贵族女子们,素來有着长远的目光。她们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样的事情、该下定什么样的决心。
人生路何其漫漫又何其短暂,中途有太多风景引你流连、将你牵绊,但有些人就是可以狠心斩断这些渐欲迷人眼的牵绊,执着的认定一个内心的目标,并近乎残酷的向着那个目标一路冲抵着过去……
“公主。”婢女颔首轻轻的唤了一句,待凭栏赏景的安乐回眸问询时,方启口道,“驸马爷说,想邀公主一并游园。”如数传达。
安乐闻言后沒做表态,重转目恢复了方才那个赏景远眺的姿态。显然的,她这是以无声做了回绝。
那婢女跟在这位公主身边久了,对主子的脾气秉性早已摸透,倒也自是识趣,徐徐做了一礼之后便放轻了脚步退下去。
安乐的内心不曾拂过一丝波澜。她就是这样,不喜欢做的事、不喜欢见的人,丝毫都不会去做所谓的顾虑!
她嫁进武家也有一月了,但除去大婚当夜因不愿留下遗憾而鸳鸯帐暖的一夜绸缪后,新婚次日开始她就刻意冷淡驸马。但也不完全是,只能说她对武崇训的态度不冷不热、二人之间那关系不远不近,看似沒有牵扯、却又互相联系。这是她刻意为之,因她不曾忘记自己嫁给他的初衷是什么。
最开始的那几天,武崇训还以为这位金枝玉叶的公主是对他认生,他便总在尽力做一些可以让他两人渐渐熟络起來、把这感情递近一步的事情;但渐渐的他就发现,这位公主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认生,她只是不愿意同他熟络罢了!所以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是那一副淡淡的漠不关心的样子,可同样因为这一种与皇族之间利益的互利,直到如今他仍旧沒有放弃他的坚持。
她给不给面子是一回事,横竖他这个驸马是尽到了该尽的责任。他尽力了,也就数落不到他什么错处,难道不是么?
呵……
还真是彼此彼此,谁对谁都是敷衍!
又这么坐着赏了一会子景,安乐只觉这身子久坐微乏。才抬手召了个婢子扶着她起來,那眸光起落间倏然一下落到了一队年轻侍卫的身上去。
她灵眸一动,念起自己韶华大盛、人比花娇却要对着无趣的武府过日子……就这样,一抹不大好的念头悄然在她纤心上跃动!
她对侍女嘱咐了几句,旋即便出了湖心的小亭子一路往厢房那边儿走。
方才那个得了命的侍女转身跑开,赶在安乐公主回到厢房之前,她已将那一队侍卫召集起來、抄近路先公主一步回了去。
隔过溶溶的阳光,安乐狭长的凤眸浮拢着熠熠的华波。她摆手让婢女退开几步,旋即便有如一位检阅列队的将军一般一一走过那些侍卫的身边,泠泠目光在这一队健朗侍卫间梭巡,最终定格在其中一个身姿挺拔、面貌俊朗的侍卫身上。
那侍卫原本是平视前方的,待公主检阅到他身边时便下意识的颔首垂目。却见公主鹅黄坠珍珠的绣花鞋就这样停在他脚边,静等了久久都不见她足颏再动。
他不敢呼吸、也不敢抬头,就这么安静的凝神站定,嗅着自安乐公主袖口间飘出的淡淡桃花儿香,整个人都似乎要醉倒了的样子!
“你有个表妹,也在公主府里做事?”不知道过了多久,安乐抬手搭上了这侍卫的肩膀,展颜扬脖,忽然这样问道。
那侍卫便下意识打了个激灵!意识到公主此刻在跟自己说话之后,他忙不迭抬目接口:“回公主,是。”在目光触及到她这一张艳丽的娇面时,又很快的下意识低下去。
这模样登时就逗得安乐“噗哧”一笑!这侍卫她依稀是见过的,因为他生就了一副顶好的皮相,这样俊美的相貌自然掩藏不住,总使人一眼过去便能发现他的璀璨,他总会是最醒目的一个。所以安乐在方才甫又瞧见他的时候,依稀记起不日前自己也曾瞧见过他;那时她身边有一灵巧的宫人不及她问,便先告诉了她这个人是自己的表哥。
安乐是何其心思玲珑的人呢,自然能瞧得出这侍卫跟那侍女该不止是表哥表妹之间这一层简单的关系。他们应该是一对儿恋人,因为就在他们的腰间,她此刻发现是挂着同样形态的玉佩,她猜那是定情信物……
有情人么?真好!此刻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拆散有情人了……一想到他们之间因失去彼此而心痛的那一副扭曲模样,她忽然便有些迫不及待了!
当权者一怒,总得有些无辜的人牺牲些什么的。这是一种悲哀,一直都如是……
安乐一双玉腕顺着他一侧的臂弯款款缠绕,旋即翩跹着舞动到了他的脖颈:“你叫什么名字?”扬了若兮的眸子,她的声音如同雾霭。
他本能的想躲,但被一抹即时涌起的理性给及时控制住!到底沒有躲:“回公主,穆翡。”声息有点儿不稳了,一半是慑于公主的压力,一半是被她身上这阵桃花香刺激的。
“哦。”安乐缓缓点头,表示她已经记在了心里。片刻后倏一抬眸,“那么穆翡,不知你骑射之术如何呢?”声息软软儿的,尽是些闲扯家常一般摸不着意图的话。
莫名其妙的被公主绊住、又莫名其妙的被公主问及这些无关痛痒的问題,穆翡不能洞悉这位美艳公主的心事,只得顺着她的问題逐一回复她:“箭术略通一些。”他的准头很好,这话言的谦虚。
“这样啊。”安乐点点头,纤长睫毛在阳光下无风自动、宛如蝴蝶,“那不知你可愿,教授本公主箭术?”她不动声色的又把身子移了一移,恢复了二人之间恰到好处的距离。
穆翡有着让她悦眼的面貌,给她一种莫名的安然感。虽交集还不多,但她已经对这个人起了兴趣,心觉他会是一个不错的男宠,她态度玩味。
“自然……会尽心尽力!”穆翡到现在其实都处在头脑懵懵的状况里揣摩不清明,听了公主让他教授箭术,忙就这样应了下。
安乐点点头,善睐盈眸顺着他面庞又流转了一圈:“那好。”再与他近了一近,抬手抚上他开阔的胸膛,刻意把声音放徐,“明儿这个时候,还在这里,我们不见不散。”媚音如流,在耳畔起的荡漾。
直到安乐公主那娆娆的倩影消弭在远处花红柳绿间,侍卫穆翡才慢慢苏醒了僵持的神绪。忽然觉的方才那一切都像一场不真切的梦,这个梦让他无措又莫名!
但身畔、但前襟里似乎还流转着公主那阵桃桃花味道的体香,这真实的香气偏生清晰的提醒着方才一切的真实性……何其作弄,真个是何其无端的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