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宗、韦后致力于拉拢武家子弟.牵搭上武三思这条线之后更是逐步将这个决策落到实处、根深蒂固.
时今的武三思官拜司空、为宰相.安乐公主的驸马武崇训也由郡王升为亲王.
这还不算.这些都还远远不够……
给予武家荣宠、给予女婿最直接的优待的同时.唐中宗下旨诏告天下.重提旧话.说起当初那场逼退武皇下位、轮转了乾坤天地的浩浩荡荡的好一场神龙政.变.道着.“在那场兴兵宫禁的政治革新里.深明大义的武家人亦在暗中助朕登位.只是诸位不知道罢了.故而时今给予该有褒赏.也委实是应该的.不是么.”
这已经无所谓去考证其真还是假.但真假却可以有一个评判的标准.就是皇帝怎么说.当今圣上金口玉言出的字句.谁人胆敢说是假的.皇帝怎么说、说什么.群臣百姓照单全收便也是了.
与中宗势力不断顺风顺水逐步扩大、如日中天相比起來.时今安国相王李旦、镇国太平公主这边儿就发生了最直接的影响.中宗的处境发生了急速的逆转.与他直接处在一个对立面儿的那些人也在逆转……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场看不见的血雨腥风正有条不紊的在虚空间如长蛇一般次第游.走……
.
六月天在入夜之后.天地间这份被释放出的烈性似乎才做了一个浅显的收束.感觉沒有白日里那样燥热了.但周围开始圈圈点点的升腾起潮润的水汽.还是有些心闷胸胀.
太平抬手退了一干婢女.隔过一盏烛台涣散出的微微光影.凝眸似是含着一抹笑:“时今临淄王也是个大忙人儿.怎么有空登我这公主府的门.”抬手拈着夜光小壶满了一盏茶.客套的递到了隆基近前.
隆基却显然沒有过剩的心绪來同太平闲闲然调侃.她说的沒错.他这阵子以來一直都十分忙碌.忙着瞻前顾后谋划长远、忙着未雨绸缪参详日后.听太平这话里总觉含着一层别样意味.他不确定太平对于他跟婉儿之间所做那些事都知道多少.不过这也无妨.他不怕让她知道.毕竟他们此时此刻是处在同样一个阵营里的.
“好了.我來找你确实有事.”他敛了眉目稳稳心曲.又机谨的转目四顾.在确定处在绝对安全的空间之后.方把身子向她那边儿又微微探探.“时今局势.对我们不利.”落言一沉淀.
“哧.”太平菱指点着唇畔哂笑一声.她早明白隆基找她是要说些什么事情.黛眉一挑、明眸潋滟轻扫.“不关我的事.”
“不关你的事.亏你能说的出來.”被隆基踩着话尾巴斩断.“时今皇上的势力在不断稳固.而大唐整体时局又处在这样一个飘摇不定的节骨眼儿上.群狼环伺.随时都可能扑上來咬你一口.”声音不高.但落言透着坚韧.他极小心.
这些话、这些个大道理不用谁人來告诉她.太平心里未尝不明白.她明白的很.但这位公主就是这样的怪脾气.怎么举措全凭心情而定.此时此刻她选择了对隆基欲盖弥彰、揣着明白就是装糊涂:“皇上势力稳固那是好事.大唐举国便可安定.而本公主静心敛性过我的太平日子.”善睐的眸波水一样澄澈盈盈.“我不知道王爷你这话里透露着什么意思.”睫毛无风自动.
他不信她不知道什么意思.太平此时这话说的何其疏落、何其做作.这样的她让隆基心里很不好受.为这一份熟悉的疏离:“你错了.”但谈话还得继续下去.她要装糊涂他就偏生不能让她装糊涂.“别忘了你亦是那场政.变的功臣.且时今身居高位、势力颇深.被皇帝有朝一日的大清洗扫去那是迟早的事儿.你亦逃不了.”抑扬顿挫拿捏极好.声音同样不高.语气却控制的极恰当.又因这份沉淀下來的笃定.愈显出一番逼仄.
“笑话.”这话在太平听來不知怎的.莫名有一种被威胁的感觉.她唇畔扯了一抹弧度.展眉轻笑.也将那心中真实意愿半有心半无意的流露了出來.“我不但是李家的公主、我亦是武家的媳妇.时今李武两家抱成一团一荣俱荣.这于我來说乃是好事.自然可以李武两边儿左右逢源.局势险恶又奈我何.”她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这个想法早在武皇在时让她嫁给武攸暨时就已经滋生.那时的太平早早便料想到了日后一个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必然大趋势.虽然沒能料到自己会处在时今这样一种境地.但她想的是无论李家还是武家哪一方光耀.她都可以用一种贴合的身份去投靠那一方.从而左右两边儿无论谁得势.她都是安全的.且是荣耀的.
这样一席话入在耳里、放在心里.隆基却只觉的何其无知.他抬目看向烛影里的太平.见她那一张花样的面孔染就了细微不安、还有一些强持的笃定.这一瞬心里就明白.她亦在忖度、亦不是真的十分笃定自己的境况:“呵.”隆基转目回來.敛目轻笑.““左右逢源.”墨眉微挑.即而那目光铮地重新定格在太平笼着雾影般看不真切的眼角眉梢.“正因你不仅是李家的女儿也是武家的媳妇.你才为两方都所不容.”语气陡地一狠.这词话透露着入骨的直白.比方才那些话都要尖利许多、锋芒锐利昭著.“李家会因你是武家媳妇而更为防范你、武家亦会因你是李家的公主而更为隔绝你……说什么左右逢源.到时候你莫被两方一起作弄死才是好事儿.”尾音沉沉一落.
太平双眸猛地一黑.就在隆基这直白尖锐的话音才落的同时.她感觉整个身子都甫然起了一晃就要栽倒一样.
他此刻说出的这些话.何尝不是她心里作弄辗转了经年累月的忖度与筹谋.只是她总在下意识避免往最坏的地方去想.或者说她不敢直面这之中一份最可能达成的阴霾……她的一生已经何其动荡支离.被包裹在锦绣盛世的华服之下的.是一副怎样千疮百孔的身体.她不愿自己每时每刻都还浸泡在关乎日后的担忧里.所以她总在逃避.
但偏偏隆基就是不让她遂了这自欺欺人的心愿.隆基的话像一把汹汹灼灼的烈火.倏忽一下照着她心口燎原过去.带起一片燃烧壮烈的肆虐.这通天的火光灼灼然映亮了心房.致使她再也做不到躲在黑暗里.因为她已无处遁形.她不得不面对.
周围空气忽然绷紧.六月的夜何其静谧、何其闷热.须臾后不免有了微微的燥烦.
几声虫唱自轩窗外边儿那棵棵葱郁的柳树间传來.倒是一下子打破了困心的窘闷.为这燥乱的肆夜平添出一脉清朗的生机.
隆基定格在太平眉目间的目光沒有移开.她芙面上清浅的变化被他俱无遗漏的入在眼帘.心境稳住.他起身向她一步步走近.抬手为她理好耳畔一缕乱却的碎发.姿态亲昵.关切的举动做的何其自然.
这一微小的动作让太平心里一动.
这时又听隆基声息徐缓.见他颔首时神情温柔:“所以.为今之计只有我们一起遏制某些不该有的势力.同仇敌忾、联合自保……”中途一顿.喉结又轻动.尾音刻意拉长.幽幽的.
多说无益.他言完这半是婉转半是直接的内里心思后.就侧目徐徐的看着她.
这目光太睿智也太理性.致使太平起了莫名的一阵颤粟.目光相撞时她便匆忙的避开.俨如心虚的小猫一般怯懦又乖憨.
可心里那份明白感是不容忽视的.太平心里也明白隆基说的这个道理.他们是一起的.时今能做的除了扮鸵鸟示弱之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的尝试着暗中牵制中宗李显、保全自己的势力.
在这同时.心思玲珑的公主也预见到了这样一种由不得她糊涂下去的事实..就算日后李显下台李旦复位.她也仍旧得继续这种摸着石头过河的日子.继续去向李旦示弱、牵制李旦.
呵……
这也是为什么她今儿似乎一见着李隆基.就气儿不顺的主要缘故.
这是她的命么.皇子尚可争夺皇位.赢者得天下民心、定宇宙乾坤;可她呢.似乎谁坐江山谁主沉浮都跟她沒什么关系.她的处境不会发生质的偏移.而她偏生还不能够置身事外不管不顾.因为有些事情如果她不去做则会死的更快.
太平何其无奈.却也只能先着手眼前.与李旦他们一起闯过了中宗李显这一关之后再说日后了.
终于.太平有些虚白的面孔经了须臾的心绪平复后.渐渐恢复一痕该有的血色:“我们.要不要拉拢朝臣、扩张势力.”她颔首.直接把话说到了节骨眼儿上.倒再沒去扯什么虚的东西.
隆基悬空的一颗心稳稳放下.太平的反应该是在他意料之中.但还会让他安心:“那些大臣们的鼻子一个个比狗都灵.时今大势所趋.我们拉拢不得.”他也不再兜转其它有的沒的.径直说出心中所想.
这是实话.太平心念辗转.旋又抬眸:“你的意思.”
隆基双手负后.重又踱步到与太平相对的那个位置.即而面对面的落座下來:“我们要去煽动他们.不是拉拢他们跟着我们走.而是煽动他们去投靠武三思……”尾音一幽.抬目见微光中的她眼底浮起浅浅的思量.他喉结缓动.“这样一來.只要武三思的势力慢慢扩张、与皇上渐成一头独大.便终有一日会与皇上窝里反掐.”中间那话音还恰如一阵合风轻轻徐徐.到了最后一句陡然一落.昭著的狠戾扑面而來.惹得人沒防便一阵颤粟.
唐宫肆夜.依旧还是一片阑珊灯火点缀下的无边黑暗.安静蛰伏在四面八方蓄势待发的是些什么样的、有着怎样渊博的积蓄与内里的力量.从來都无法揣摸、更无可估量……
然而天命的真章.从來都踏歌般坦缓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