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平公主那里一耽搁便是一下午的时间直到天将入暮时婉儿才辞了太平起身出苑
不想这才一回自家府邸就察觉出了气氛的一些异样婉儿定定心神目波流转间有灵巧的侍女逶迤足步一路过來倾身附在她耳畔悄声告诉她说韦皇后來了
婉儿一震即而从容的退了婢女将身子停定了片刻之后便继续行步神容气度不见半分异样
打起进深处的帘幕踏着微光进屋后一眼便看到那袅袅燃着茉莉香的镂空鼎旁逆光中一席素衣、短华盖曳地的韦皇后正默默然而立神色噙着一缕肃穆的等待着婉儿
闻了身后荡逸的足步声韦后回身与婉儿四目相对间瞧见对方面上俱挂着的同样机谨有心照不宣的东西顺着落入对方的心里去
婉儿神色未变淡淡然抬手不动声色的遣退旁人待侍女“吱呀”一声将门扇闭合后她方行步凑近韦筝对着她颔一颔首算是谦谦然的打了招呼
韦筝扫她一眼娟秀的眉目浅浅蹙起:“你去哪儿了”像是无心随口的一句又似乎带着些猜度的味道这态度莫测的需要细细品味不过横竖都挂着焦躁
“咳”婉儿姿态亦随和莞尔笑笑自然的并无半点儿别样“突然发生了那样大的事儿内心烦躁我便到城郊散了一天心來梳理这情绪”这话说的倒也顺势情理之中沒什么可追究的
闻言在耳韦后倒也沒过多的追究与怀疑既然要等的人已经回來她便安了安如是浮躁的心择了绣墩将身落座
婉儿顺着韦后目光的示意与她面对面落座下來:“皇后娘娘白日里才召了婉儿进宫怎的便这样急切大晚上便又堪堪來找婉儿……这般不给我留出时间的急于要一个结果”青葱玉指缓缓然揉着太阳穴心思且动且开言忖度韦筝急急然的來寻她是察觉出了什么不妥、还是又生就出了什么异样
韦后微摇首:“我并不是來逼你火急火燎就拟定好我要的东西”一顿又抬目“你走后我细细忖度了经久有些事情不亲自叮嘱到底是不放心的便想着还是得当面儿告知你一声的好这样才稳妥”颔首沉沉
婉儿心思顺着韦后的话款款转动韦后的顾虑与打算她亦是能猜出几分但她心照不宣投了问询的目光静待韦后自个说出來
二人之间就中宗一事上可谓还是有些默契的因为都是暗地里怀揣了心思、打算从这之中分一杯权势之羹如此倒是不必多兜转
韦后敛眸沉了沉心念开诚布公的告诉婉儿:“时今陛下走的突兀本宫因怕大局发生紊乱而将这一切瞒住但本宫决计是不能一直瞒下去的”于此又蹙眉声息愈发沉淀“你多少也跟在我身边有些日子了我的心思你还不明白”眼睑甫抬定定瞧了婉儿一眼
婉儿这双虽清漠、却满满的都是内慧的眼睛沒有避开韦后的目光她与她直勾勾四目相对分明该是逼仄的气氛可婉儿神色语息俱是恣意闲然:“效法武皇、成为大唐第二位女天子”她的声音那样气定神闲、慢条斯理自有筹谋在心的一番运筹改天换地的字眼却委实是闲话家常的样子
倒是震的韦筝匆忙忙把目光避开蓦地就对眼前的上官婉儿起了一阵惧怕……即便这是心照不宣的答案可怎知婉儿居然敢这样大刺刺的说出來
这一瞬的慌乱被婉儿瞧的真切她“哧”声一笑依旧闲闲然恣意的摇了摇头:“既然是心照不宣事那娘娘又何必怕我光明正大的说出來”这语气依旧波澜不惊、这神韵依旧自然而然恍如一阵撩拨过树的徐徐微风无关痛痒、水到渠成
“啧”韦筝引唇一笑目光微动“和你这聪明人说话素來都是极好的一件事情”她再一次看定上官婉儿内里心思转动不迭“既然皇上之死不能一直隐瞒下去而一旦被人悉知此事又必会引得局面混乱难控那么就得以最快的速度寻得一个稳住局面的法子……时今需要提前寻好接班人才是正理儿啊”蹙眉一叹
月华半浮自窗边儿沁入一抹粼粼的光波耀在面上似是戴了一张伪善的面具而真实情态、内里想法反倒看不清了又或许在这一座浮华美丽的宫城之中这些个东西素來都是模糊的
婉儿颔首微微那双目波潋滟飘转朱唇徐启:“皇上生前不曾立太子而皇后娘娘又沒有嫡子……按照惯例应立时今诸皇子里年纪为首的皇子重福为太子”
“哧”韦后嗔笑临着话尾一下将她打断“不能”不高的两个字却斩钉截铁、分外笃定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婉儿神色未变、心境未动她这样说不过是在韦后面前减去自己的锋芒、不让韦后觉的她过于聪明故而她刻意为之
是的婉儿就知道韦筝不会让立重福为太子的因为她看穿了韦后这个女人的野心且韦后也对此供认不讳即便一时半会子不能够如当年的武皇一样称帝登基那政治的果实总得慢慢儿蚕食、缓缓儿握在手心里的那么若是立了时今已有三十一岁的李重福为太子这么个有自主意识、有一定根基脉络的皇子登临高位却让韦后如何施展她自己的政治报复还不是得把韦后吃的死死的
不止如此这样一來相王李旦这边儿也是分不得好处且那时相王的处境不会比中宗在时要好多少故而上官婉儿心里也是不愿立个有实权、能担大任的皇子为太子为皇帝的
综上这些理由已足以成为重福不得拥立的最有力的道理却不想这时韦筝的一席话却令婉儿更有恍然大悟之感
烛影摇摇微光下只见韦筝咬了银牙、花容玉面间挂满了忿忿情态一字一句发着一股狠戾:“想当初我的亲生儿子重润就是他害死的”落言一沉定定的
婉儿陡然震惊却这又是从何说起的一桩事情她下意识蹙眉徐徐声息也是默默微微的:“我诚不知什么时候还有这么一段公案啊”内心当真不解想当初重润之死、还有永泰公主夫妇论道起缘由那不是因为私下里谈论武皇的男宠二张兄弟么却怎么好端端的就又怪罪到了皇子重福的身上去
隔过积尘过往的掠影浮光人活在这个看似繁华、其实清寂的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情是会一辈子都念念不忘、铭心刻骨永远记取的譬如爱子的哀怨惨死这一直都是身为母亲的韦筝心头横生着的一根芒刺……
烛火将韦筝的面孔映照的有些发红粼波中她目色凌厉、笼罩周身的一段无形气场豁然就逼仄:“因为重福的王妃就是张昌宗的侄女”落言一利“当年一定是重福嫉妒重润日后会是太子所以在张昌宗那里说重润在背后议论他的不是……后來张昌宗告诉了武皇、甚至是张昌宗希望自己的侄女婿重福日后成为太子所以使了一计陷害重润在武皇那里胡说八道武皇适才逼死了我的儿子重润”后边儿这一席话言的凿凿切切似是借着眼下此情此景将那郁积在心、经久沉淀的一段情绪做了尽致的宣泄
一抹乌沉色的剪影顺着烛光的撩拨映在韦筝身后一道大朵牡丹怒放的绣屏间这一抹影像又被拉的狭长而影绰配着眼前这个神色凛冽、陷入回忆死海的女人顿然生就一种疯魔之感
且听且在心中忖量婉儿最开始的时候还凝着一股心思细细的品味旋即那根绷紧的心弦儿倏然又松弛……母子之情原是天性当年重润太子之死又委实惨烈;而反观当年中宗与韦后面对那样险要危急的局势不仅救不得自己血脉相连的爱子且还不得不亲手将那几个孩子送上断头台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苦海里翻腾、死去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莫大的悲凉
韦筝是恨的但她又诚然不知道该去恨谁只恨一个武皇远远不够而她又委实慑于武皇的气场不敢去恨、不能去恨……那么恨她自己么不她是一个要强的女人她不能够容许自己有半点儿的不完美绝对不能够
这个时候每每念及此事便精神错乱的可怜母亲便自然而然的把这股子恨意转嫁到了娶了张昌宗侄女的、另外一位皇子重福的身上去而这一切怀疑的怨恨看起來又都那么顺理成章
当然韦后既然心生笃定便一定也有着她的道理至于重润的死究竟与重福有沒有关系时今也难以下定一个清楚的定义不过于之大局來说这一切其实已经半点儿都无关痛痒重要的是婉儿明白了一个道理莫说韦后有自己的野心就算沒有只这一层不知有的沒的所谓真相李重福都决计是不可能当太子了
不过她倒是松了一口气因为在这一点上她与韦后倒是有了一层默契不约而同省却许多心思何乐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