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最奇妙的关系,莫过于夫妻,原本陌生的一男一女,因婚姻而结合,他们可以比血脉至亲都彼此信赖,也可以比宿世仇敌都彼此怨恨。
而崔氏小夫妻的关系有些复杂,至亲至疏两边都不靠。
崔幼伯曾经不止一次的总结过,他与萧南之间的关系,如今正处在微妙的状态上,说是亲昵吧,两人在闺房倒是挺‘亲’的,但是出了寝室的门,两人就又变得客气有余、亲昵不足了。
且,崔幼伯心里很清楚,萧南更看重几个孩子,而非他这个一家之主。
有时他甚至悲哀的想,如果他和娘子之间没有那么多孩子,他们的夫妻关系可能会走到一个非常艰难的境地,没准儿,还会和离。
如履薄冰呀——
夫妻关系微妙至此,崔幼伯不得不更加用心的经营,倒不是他忽然变成了爱家好男人,而是近几年的经历和崔、萧两家的祖先告诉他,想要在仕途上走得更远,或是事业取得更大的成功,他就必须把内宅摆平。
内宅不宁,妻妾相争,嫡庶不分,绝对是乱家之源。
自己的家都乱了,他又何谈治国平天下?!
当然,除此这个功利的原因在,他在感情上更倾向于他的家庭。
因为他深深的感觉到,父母是兄弟姐妹的,兄弟又各有自己的家庭,唯有自己的娘子儿女才是属于他的。
也只有娘子才会全心全意的为他筹谋,虽然萧南在某些事上动了心思,但出发点还是为了整个家庭好。
崔幼伯过去可能无法理解这份心意,但现在,经历了那么多,他对萧南,有敬有爱也有怜惜。
为了维持家庭的和睦,为了回报萧南,也为了表明心迹,他才会数次插手内宅的事儿,主动将几个无所出的妾侍处置掉,还狠下心来彻底‘处理’了阿槿。
崔幼伯相信,他的这些举动,娘子定然体会,或许她不会立时转变对他的看法(比如没有真正把他当夫君尊敬),但肯定会明白他的决心,进而更加相信他。
而这次的风波,将会成为检验他们夫妻关系到底如何的试金石。
崔幼伯心里这般想着,面儿上却不显,继续与武五娘闲聊。
许是两人聊得多了,说话间也不再似初见时那般拘束,武五娘主动提及了当年她出嫁、离京的惨痛经历。
武五娘自觉自己掩饰的很好,并没有表露出对崔家人的憎恨。
但崔幼伯是什么人呀,他原就对她有戒心,交谈的时候一直都在观察她的神情,说话的时候更是无比谨慎。
这会儿听了武五娘的‘诉苦’,不知为何,他总有种不爽的感觉——武氏什么意思,竟然在暗暗指责老夫人和娘子?
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在暗示,似乎若不是老夫人和娘子,她不会落得下嫁个寒门士子、远嫁他乡最后凄惨守寡的下场。
这、这叫什么话?
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崔大吐槽:咱是深有体验呀),且当初为她谈定婚事的是她的父母,她婚后过得不好,该怨恨的也是她的娘家,关他家老夫人、娘子什么事儿?!
崔幼伯越听越腻烦,表情实在控制不住了,双眉禁不住皱了起来。
武五娘却误会了,她以为崔幼伯是没想到自家娘子会这般霸道,害得一个无辜世家女落得如此凄惨的地步。
武五娘甚至在窃喜,或许、或许他在为自己心疼,或者惋惜——当初若没有萧氏从中作梗,他们早就成就了好事儿呢。
武五娘会这么想,倒也不是她自我感觉良好,而是她对崔幼伯的印象还停留在九年前(崔大怒: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另外她觉得,她与崔幼伯的基础很好,再加上她之前过得确实凄惨,崔幼伯也曾数次感叹她‘可怜’,最最重要的是,她武五娘可是崔幼伯的救命恩人呀。
并且,武五娘是拼着自己的性命救了崔幼伯,她的这种行为,只能用‘情’来解释,至少在外人看来,她与崔幼伯应该是有情的。
否则,只一个七拐八绕的亲戚关系,绝对不能令她舍身救个外人。
在武五娘想来,崔幼伯是个聪明人,旁人都能看透的事实,他也应当能领会。
武五娘了解男人,尤其是骄傲、自负的世家子,倘或有那么一个世家贵女,肯为了救他而舍弃性命,他暗自得意的同时,定会牢牢的记在心头。
即便无关情爱,他也不会把她想得太糟,至少会相信她,相信她的话!
也正是因为这份笃定,武五娘才不断的在崔幼伯面前暗示,她想让崔幼伯知道,他那个被满京城人誉为‘贤妇’的娘子,并不如面儿上表现得那般贤惠、大度。
萧氏不但不大度,相反她善妒,甚至还因此害得一个贵女潦倒落魄,只能依附远房亲戚过日子!
忍着怒气,听了两耳朵自家祖母和娘子的坏话,崔幼伯脸色极差的回到了书房。
坐在书案后,他沉默良久,足足过了一刻钟,他才缓缓挽起袖子,滴了几滴水在砚台里,拿起墨锭慢慢的研磨。
守在门外的澄心听到动静,忙推门进来,赶到书案前,恭敬的说道:“郎君,让奴来吧!”
崔幼伯将墨锭放在一边,又捉起一支毛笔,头也不抬的说道:“不必了,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你出去吧!”
“是,郎君!”
澄心不敢耽搁,麻利的行了个礼,然后悄声退到门外,合上房门,重新坐回廊庑下的胡床上,继续听候差遣兼放哨。
打发了小厮,崔幼伯没有耽搁,抽出一张纸,用镇纸压好,把毛笔蘸足了墨,开始伏案写家书。
这次不同于平日的家书,崔幼伯写得很长,足足有三四页纸。
写完后,吹干墨迹,小心的将信折好,暂时放在一个带锁的匣子里,待雪娘子从京里回来后,再把信送回家。
就在此刻,窗外响起一阵熟悉的鸣叫声,崔幼伯忙起身来到窗前,拉开窗子,一道雪白的身影迅速从空中飞入窗内。
崔幼伯双手抱住揽入怀中,亲昵的用手摸了摸它的羽毛,笑道:“正想着你呢,你便来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抱着雪娘子往里走。
坐回书案后,崔幼伯将雪娘子放在案几上,从它的右爪上解下一个木纹信筒,拍拍它的脑袋,然后扬声道:“来人!”
书房的门瞬间被打开,澄心躬身行礼:“郎君,有何吩咐?”
崔幼伯一指几上的雪娘子,吩咐着:“吩咐厨房给雪娘子准备些新鲜的肉食,另外,再让它好好休息一日,明天还要它送信回家呢!”
澄心连连点头,伸手抱过雪娘子便往外走去。
房门再次关闭,崔幼伯这才用钥匙打开信筒,抽出一沓厚厚的白纸。
“咦?这、这是阿沅的笔迹?”
崔幼伯打开第一张,发现这是一幅小幅的画像,画纸上画着四只身着统一服饰、长相却不尽相同的小包子。
再一细看,他才发现,这画像并不是出自萧南或是家里供奉的画师之手,而是他的宝贝女儿阿沅的手笔。
“唔,不错,几个月不见,阿沅的画技越来越好了……”
去年十月份的时候,崔幼伯曾回京述职,在家里停留了几日,那几天,他忙里偷闲的考校了儿女的功课,是以很清楚孩子们的情况。如今才过了不足半年,女儿的工笔画便有如此长进,他真的很高兴。
“噫?这是长生作的诗?唔,不错不错,措辞虽有堆叠之嫌,但立意不错,且还写出了几分意境……”
“嗯,这是阿嫮画的?阿嫮今年才几岁呀,她也学会画画儿了?”
“……哈哈,连长顺都能写家书了呀!”
翰墨接替澄心守在书房外,他刚刚坐定,便听到里面的郎君一阵又一阵的大笑。他心里忍不住嘀咕:啧啧,也不知道夫人跟郎君说了什么,竟让郎君如此开怀!
足足笑了一盏茶的功夫,崔幼伯才渐渐恢复了常态,他将儿女们的作品一一放好,最后目光停留在萧南的家书上。
这封信也很长,在信中,萧南将家中琐事、学院趣事以及几个儿女的学习、生活情况都巨细靡遗的写了出来。
其中,她着重描述了下几个儿女的情况,长生如何稳重啦,阿沅如何懂事啦,四胞胎如何顽皮啦,阿嫮如何乖巧啦,长顺如何憨厚啦…
为了表明自己所言不虚,她还特意写了几个孩子的趣事。
萧南的文笔不错,寥寥数语便将孩子们的可爱‘描绘’得淋漓尽致,哪怕崔幼伯未曾亲见,只读这些语句,他的脑海中便能浮现出儿女们玩闹哭笑的可爱画面,嘴角便忍不住的往上翘。
许是萧南写得太温馨了,崔幼伯忽然非常想家,他甚至想尽快把鄯州的事务料理清楚,然后尽快回京。
回京,也就是回家!
崔幼伯这边只能想一想,而洛阳那边的崔泽等人却已经开始做着回京的准备了。
因为他们的孝期满了,崔泽或许不用回京,但崔彦伯等几房的嫡长子却是必须回去的。
另外大夫人和王氏也都惦记着家里,她们比男人们更加热切的期盼回京……
ps:这些天谢谢亲们的支持了,谢谢,鞠躬ing。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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