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隐身在纱帐后的神秘男人微微一笑,目光看向搬开的窗棂:外面靠着院落的下的蔷薇花丛,只有窗台上一根竹竿,秦遥能站得了那么久、那么稳,一身功夫真是不能小觑。
“七弟的身手越发高明了,连我都没发觉。”
秦瑶的头上戴着一顶珠玉王冠,身上仍只穿了那件淡紫绣仙鹤瑞草暗纹的道袍,脸上只敷了淡淡的一层妆彩,更显得他肌肤玉雪细腻——明明只是戏里的妆扮,在他身上却完全不见任何可笑之处。
他应该是正在化妆,却放心不下这里,于是匆匆赶来了。
“大哥的身手,更是让人大开眼界呀!”
他意味深长的笑着,笑意到了眼底却化为空冷。
“大哥的话我都听到了。”
“哦?那七弟你准备如何呢?”
“大哥你心里的秤砣掌得很稳,算得很精,做弟弟的只有佩服而已。”
秦瑶突然眼光一闪,手中长枪改扫为刺——
“但我却是无比好奇,你是用什么样的面目来说这一番话的?”
长枪着力之下,顿时整个纱帐被扯成了碎片,大哥的庐山真面目也出现在两人面前。
借着窗外微弱的灯光,可以看到他面容清秀儒雅,笑容可亲宛如春风沐雨,一身蓝衣直綴加上学士巾,更衬得风神隽秀,气质宛如芝兰玉树。
掌控整个金兰会的‘大哥’,竟然是如此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
秦遥愣住了,而下一瞬,只听一声惊讶低喊,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
“竟然是你!!”
小古受不了这意外刺激,整个人失去重心一个踉跄,手中长剑也落在地板上,发出很大的声响来。
顿时。楼上的乐声唱腔停止了。
好似有人在询问处什么事了,随即开始有脚步声走动着向下。
秦遥和大哥对视一眼,立刻反手有了默契,大哥一把拉住小古,躲到了角落的屏风后,而秦遥开始若无其事的站好台步,舞动了手上长枪。
不多久,就有人从三楼下来,打开了门,略显傲慢的呵斥道:“几位大人正在楼上听戏。什么人敢再在此地吵闹!!”
秦遥连忙放下手中长枪,朝着门口微微一笑,顿时让对方的斥骂咽在肚里,“原来是秦老板您在练功啊!“
“真是对不住了,一时失手弄出声响,倒是我搅扰了几位大人的雅兴……待会必定罚酒三杯。”
那长随顿时喜形于色,“秦老板肯给面子,那是再好不过了,哈哈……”
他转身走了。等那脚步声彻底远离,屏风后的两人这才缓缓的出现。
“放开我!”
小古拼命挣脱了大哥的钳制,惊愕激动的目光狠狠瞪着他,“景大哥。原来是你!”
凝视着他那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容,她的目光呆呆的看着,脸颊也飞起红霞,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别的原因。
“如郡妹妹,是我。”
对方的回答,终于让她确认。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她魂牵梦萦,苦苦等待多年,却离奇失踪的景大哥,景语。
她的身躯因为激动和震惊而微微颤抖,双手绞在袖口的白边上,几乎要攥进肉里——就那样痴痴的望着他,几乎以为眼前是一场荒诞离奇的梦!!
“怎么会是你?”
她喃喃的,语无伦次的问道,随即急切的攥紧了他的衣襟,“这么多年来,你到底到哪里去了?”
103
夜风吹得木窗来回晃悠,拍打着窗框发出吱呀的声响,秦遥带入的一盏油灯已经被吹熄了——三楼的华灯火光照映下来,投射在三人的脸上,却只剩下变幻不定的暗影。
面对小古的质问,身为金兰会领袖的蓝衣男子沉默不语,内室之中的气氛变得怪异而凝窒。
秦遥也没做声,只是收起木杆,静静擦拭着铮亮的枪头,他的目光却是集中在小古和‘大哥’身上。
小古浑身都在簌簌发抖,茫然的睁大了眼,喃喃道:“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打听找你的消息,因为你说过,一定会平安回来见我的,可我真是没有想到……”
她深吸一口气,低声继续道:“你竟然会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
今夜她特地提早来到,不顾七哥秦遥的反对,执意与大哥兵戎相见说个清楚。
她曾经冷静沉着的预测过很多可能,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却是超出了她内心所能接受的极限!!
竟然是他!!
这简直是老天跟她开了最恶毒的玩笑!
小古心绪激动之下只觉得眼前一阵模糊,脚下踉跄就要跌倒——她先多日劳累,在地窖火场中又吸入过多浓烟呛了肺,加上刚才的大起大落,整个人都好似累脱了形似的,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被她唤作“景大哥”的男子,此时急忙伸出手扶住了她,“你怎么了?”
他眼中的关切神色并没有作伪,小古却迅速拍开了他的手,冰冷而狼狈的低声道:“我没事!”
“你伤还没好久杀上门来兴师问罪,这般冲动的性子何时能改改呢?”
他无奈叹道,却遭到她狠狠的瞪视,“这都是拜你所赐!”
秦遥在旁边冷眼旁观,不由的心中暗暗惊奇:他也认识小古多年,她素来冷静聪慧,即使身陷险境也游刃有余,却从来没见到她如此情绪外露!
简直像是……一只被人抛弃了,浑身毛发直立,凶狠而狼狈的猫!
“你以为我会真的眼睁睁看你死吗?”
景语此时也深深皱起眉头,沉声道:“你以为蓝宁和那小子是怎么发现你在地下遇险的?”
小古摇了摇头,终于恢复些许清醒,“是黄老板的鸽子报信——”
她终于醒悟过来,尖着嗓子问道:“他是你的人?”
莫名的,她感觉心头一热,那种针刺般的隐痛此时也轻缓了下来,随即却彻底明白过来。浑身都开始发冷,“也就是说,这一次的任务,从头到尾,都在你的监视和掌控之下?”
“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我也没有资格做你们的大哥了。”
这般平静无波的回答,不用刻意渲染自信,却是成竹在胸的超然淡定。
好似一位国手,轻轻拈起棋子,放入大盘中央。一着定下乾坤。
见她整个人都愣住了,对方随即也轻叹道:“不过,你看穿我的计划,却也几乎破了我所有的设计,再加上姓沈的那小子反应及时,这次行动声势虽大,却也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甚至连被炸得四分五裂的纪纲,也只不过是一个替身而已。我的谋算,仍然不能说是算无遗漏啊!”
耳边传来他遗憾的轻叹。她抬起头看向对方,却陷入那温柔而深邃的眼神之中,整个人都打了个寒战。
可怕的心机,深远的布局……冷酷无情可以牺牲所有的决断。眼前之人,既熟悉却又陌生,完全不似她记忆中那个淳朴善良、满身书卷气和正义感的小小少年!
“阿语,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小古再也忍不住。低声嘶喊道。
被喊着自己的小名,蓝衣男子笼在袖中的双手不禁紧攥,随即却又松开。他面上丝毫不露,眼中却是浮现了温柔而哀伤的笑意,让人心头为之一痛——
“如郡,那你觉得,我应该变成什么样呢?”
小古顿时愣住了,嘴唇颤抖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鼓乐声齐作,楼上的折子戏正演到“彩楼配”这一段的尾声,喧天锣鼓的热闹之中,整个长安城的人为了王丞相次女的婚事而疯狂,而薛平贵却拿到了绣球。
想到这戏文的典故,小古的目光凝视在景语身上,清澈动人的眸中闪过哀痛。
她的父亲胡闰,乃是建文帝时的大理寺卿,圣眷之重却不在几位阁老之下。在胡府没有抄家之前,也曾经有好些达官贵人前来拜会交往,而景语和他父亲景清,却是其中最为寒酸不起眼的。
小古仍然记得初见面时的那一幕——
她因为躲避如笺侍女的恶意推打,反而失手将如笺推进了小池塘里,池塘的水很浅只到人的腰间,如笺却哭着“吓昏过去”,满院的仆妇惊得连忙去禀报老爷,小古顿时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
小小的女童才四岁多,身子却很灵活,从众人的围追堵截中穿梭逃过,一口气跑到了垂花门旁的围墙边。
因为过度的害怕,她三两下踩着假山和松枝蹬上墙头,坐在围墙上才发觉自己离地已经很高了。
她两条小短腿晃悠着,脸上的神情却是无助惊恐,快要吓哭却又倔强强忍着。
身后的追赶喊叫声越来越近,小小的如郡一咬牙一闭眼,朝着围墙外就跳了下去。
“小心!”
稚嫩而略微沙哑的嗓音响起,随即,她发现自己跌倒在地,而被压在身下做肉垫的,竟是一位十岁左右的小小少年。
小古虽然身在内院,但对外界却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她曾经多次偷偷跑到外院的花园里,偷看着那些来拜访的客人们。
大部分人都华衣锦冠,好些留着大胡子的喜欢穿一袭布袍,但面料也不差,但惟独眼前这少年,一件湖蓝长袍已经洗得发了白。
“好痛啊……”
正在如郡不知所措的时候,地上的小哥哥呻吟呼痛着站了起来,他抱起仍在发愣的如郡,虽然脸上挂彩,却仍对她笑得温和,“小妹妹,你没事吧?”
如郡睁大了眼,摇了摇头。
那少年随即抬头,看了看围墙,蹲下身皱着眉头对如郡道:“不可以调皮爬围墙哦,太危险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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