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营帐只剩下了两人,这是第一次,他们面对面,不是用上级对下级的身份而谈,夙夜从來都沒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会以敌国将军的身份坐在他的对面,
时间并沒有过去多久,但是她的变化却是翻天覆地,她变了,变了很多,唯一沒有变的是,她依旧如此淡漠,甚至比以往更加淡漠。
“子卿,这些日子以來你过的可好?”夙夜很想知道,这些天中她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又怎会当上这边的将军,而且还和凌云扯上了关系,以及她那一身伤痕累累的伤又是怎么來的?
“我很好,你无须担心,我想问问你,你之前说我爹他们沒有死是怎么一回事?皇上。”她这一句皇上,叫的夙夜感慨万千,彷如一切如初,子卿沒有离开,仍旧是他跟前的那一个贴身侍卫般。
但她语气之间的疏离是那么明显,甚至不是因为这件事,她根本连他一眼也不愿,就算是看上一眼,那也是隐含着滔天的恨意。夙夜无奈,只得苦笑道。
“虽然我一直想要铲除你爹不错,这两年我部署了这么多也是为了这个目的,甚至一开始将你唤进宫我也有着我的打算,但是我竟然沒有想到,你竟然是个女子,
曾经还救过我一次,我在心里就已经打算放过你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來越发现你不是个简单平庸的人,越是想要了解你,就越是被你吸引,以致于我后來都无法放下了。
那一晚我曾经说过,我喜欢你,我……”
面对夙夜侃侃而谈的心路历程,子卿有些不耐,直接打断道:“我只是想知道我爹爹的事。”言下之意便是对你夙夜一点不感兴趣,不止不感兴趣,而且还有些不耐烦。
夙夜见自己的心路历程三番五次被打断,他是何种人物,一个眼神过去就可以让人如临大敌,偏偏对一个失明的毫无办法,就算他把眼珠子都瞪出來,子卿还是看不见,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的性子,你能够乖乖入宫來我明白你是为了让我不为难你爹爹,我感觉得到你家人在你心中的重量,到后面我每做一件事都会惶恐,
我竟然害怕伤害到你的家人,因为我不想伤害你,那一晚我的确有所示意,但是在最后的关头我还是撤销了所有的命令,”
“那么这么说來,我家的那场大火不是你放的?”子卿有些疑惑,
“不是,”夙夜斩钉截铁道,继而又补充:“我知道你一定会好奇那场大火是谁的杰作,今日我就好好告诉你,那场火灾的始作俑者就是你口口声声念着的爹爹!!”
“不,我不信,他为何要这么做?”子卿一激动,手边的茶杯被碰倒,刚刚才续上的热茶就这么倾倒了出來,滚烫的热水顺着皮肤滚落了下來。
而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脸上有些仓皇失措,夙夜看着她不可置信的面容有些心疼,他从手中掏出了一方洁白的白帕,轻轻为她拭去手上的茶水,她白皙的肌肤上已经泛红一片。
“我知道你一时肯定不算相信,但我明确的告诉你,这就是事实,那晚起的无名大火我当时也很惊讶,我还以为是你爹爹的仇人上门來寻仇了,第二日我派去的人也是为了搜寻一些下落,
刚好撞上人群中的你,我只下了命令让他们将你毫发无损的带回來,但却被你逃掉,在火场中找到的那几具尸体已经悉数带回皇宫,我仔细研究过了,根据骨骼的年龄來看,应该不是你的家人,而且那把火是你爹爹亲手放的。”
听闻夙夜的话,子卿脸上闪现了一丝疯狂神色,“我不信,我不信,明明就是你杀害了我家人,现在你说这么多都是骗我的,都是骗我的!!”一向冷静自如子卿何尝这么失态过?
夙夜完全沒有想到子卿竟然有这么大的反应,他当然不会懂,因为他不是子卿,不会明白这些日子她受了多少苦,这些倒是其次,而是当她心中一直以为是夙夜害了她全家。
这下突然有人告诉她一切都是错误的,她所发的那些誓言不过都是一厢情愿,她所谓的仇人原來就是她心心念念的爹爹,她要如何去接受这个现实。
“子卿,我知道你很难相信这些,但是你看了这个以后,就相信了。”夙夜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入了子卿手心,子卿手指在那个冰冷的物体上触摸,
从头到尾,好像是一个动物的形状,“这是?”
“虎符,你爹爹曾经执掌的虎符,能够调动我黑殷几十万大军的器物,”夙夜凉凉的解释道,
子卿脸上开始出现很复杂神色,一会怒一会喜,“那这么说來,我爹爹和我姐姐们都沒事?”
“应该是沒事,从他离开以后,我心生疑惑,特地派人前去查探,发现他在那段时间将所有的产业全都变卖,处理好了所有事情,原本我以为他是想要大干一场,谁知道他一直筹划的是怎么脱离我黑殷。
在那场大火后,有一天有人送來了他的帅印和虎符,这些东西若不是他自愿交出,我又怎会得到?只是无论我派出多少人前去打探,都打探不到他一点点蛛丝马迹,
这件事他已经筹划许久了,但是你却毫不知情,这一点是我最匪夷所思的事情,那日在悬崖之上,我本要告诉你实情,可是形势所逼,我还不及告知你便就这么跳了下去,
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在自责,在内疚,我根本就不该做这些事情,因为我的多疑,不仅失去了这么好的一位大将,同时也失去了你,幸好,你还是回來了。”夙夜蹲在她的身旁,放在子卿手心的虎符并沒有移开。
“我很抱歉曾经对你以及你家人做的一切,因为我的狂妄,我的自私,曾经一度想要让你做我的帝后,却不知晓你要的从來就不是这些,我不该将你像鸟儿一般囚禁,
我为我所做的一切向你道歉,如果你喜欢当将军,挥舞银枪征战四方,你喜欢的我都可以满足你,只要你愿意,从今日开始,你就是这枚虎符的主人了。”
子卿握着虎符久久沒有言语,这道虎符的重量不言而喻,夙夜处心积虑了这么久,就是想从爹爹手里夺出,现在他得到了一切却又如此轻易的交托出來。
有了虎符就相当于手握重权,全国几十万兵力全都握于掌心,这不仅仅是虎符而已,相当于他交托了半壁江山在子卿手中,这样的厚礼,谁敢要的起。
子卿沒有多说什么,将虎符重新递还给了夙夜,“对不起,我要不起,也不想要。”得知这一切的子卿心中已经凉了一片,她最亲的人,來到这个世界最亲的亲人,
原來到最后还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全家举家迁移,却沒有任何人告知她,害的她像傻子似的伤心难过了那么久,还一心想着要给他们报仇。
呵呵,她早该想到的,爹爹那么厉害,而且娘亲也不是善类,她怎么会相信他们的死是真的,她是傻瓜,天下最大的傻瓜,身子拔凉拔凉,心也是冰凉。
她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为了谁?她费尽心思混进竺秋,当上了将军,当真以为她是为了荣华富贵,又或者位高权重?她不过出人头地,到时候为父报仇而已。
为了报仇,她努力向上爬,不管是会还是不会的东西,她整夜整夜的不眠不休,就是为了让青茯另眼相看,不然她怎会这么快就当上了将军的位置?虽然只是领兵一万,但这次出征也只是为了试探她的能力而已,
她还幻想着,完美的完成任务,到时候青茯才会真正重用她,有朝一日,两国发生纷乱,她也高昂的抬起头,在战火纷飞的战场上,能够血染黑殷,她要夺去夙夜的一切。
可是现实往往和她的想法大相径庭,她落得一身伤痕不说,而且连重要的双眼都已经看不见,最重要的她认为的仇人现在就站在她面前,将他最重要的东西拱手相送。
而她声声念念的亲人,才是最后的始作俑者,笑,除了笑,她还能有什么反应,眼前一片黑暗,她看不见光明,一点也看不见。
沒有所谓的仇恨自然也沒有所谓的仇人了,子卿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來,事情的真相给了她太大的打击,以至于她本來就是重伤的身体摇摇欲坠,如同被雨打落的花瓣一般,让人心生怜爱。
“子卿,到底要怎么你才肯原谅我,我连江山都愿意给你,为何你还是不肯?”夙夜很受伤的在她身后问道,她还有什么不满,身为一代君王,他都已经这么低声下气,难道还不够么?
子卿踉跄的身体走到了门边,手指已经摸到了营帐的边缘,她的身子停了下來,“夙夜,我不怪你了,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好不好?”语意之间是藏不住的疲惫和沧桑。
说完沒有等到他开口,她便已经走了出去,冰冷的寒风迎面而來,她眼睛一黑,昏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