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换个角度来说,以现在的国家治理秩序架构来讲,朝堂订出的政策,再经过州、县、乡、里,如果每级执行效果按九成算,到达百姓时会剩多少成?”林枫轻声问道。
“堪堪将近六成。”韩熙载掐指算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盯着林枫,吃惊地说道。
“正是,是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也。可以想象,如果我们的变革一开始就偏离了宗旨的话,那么,最后到达基层百姓时,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呢?”林枫沉声说道。
韩熙载悚然而惊,呆立好久,迟迟不语。
“请至善教我!”过了好久,韩熙载大叹一声,开口说道。
“不敢说教,我只是谈谈自己内心的想法。韩大哥请坐,我们随便聊聊。”林枫过去给韩熙载换了一杯新茶,坐回了桌边。
韩熙载木然地坐了下来。
“韩大哥,你熟读史书,有没有留意观察过,凡是一个朝代面临崩溃之时,市场上的劣制铁钱、铜钱总是很多,而分量足、成色好的铜钱非常少,这就是典型的‘劣币驱逐良币’。无他,私心作祟!总有人想不劳而获,想凭空暴富,想方设法钻国家政策的空子。”林枫继续侃侃而谈。
“由此而推,一个国家、一个社会,你不去树立正向、积极的风气,就一定会被颓废、恶俗的风气占领!我们现在的变革其实也可以看作是给这个社会、给万千民众树立一套积极向上的、公正透明的规则,让这个社会良性循环,防止邪风压过正风,防止坏人欺压好人,防止出现‘劣币驱逐良币’,其实就是为了让大家对未来有希望,对国家有信心。因为,希望和信心其实比什么重要!”林枫心情有点激动,没有斟酌自己的用词,将心中的想法对自己的兄长脱口而出。
“希望、信心比什么都重要?!”韩熙载喃喃地说道。
“当然,困厄之时,希望和信心可以让你坚持到事情有所转机!回到你们执迷的所谓难题,如果你们回归一个公正的立场,回归民本的立场,其实都不是什么难题。”林枫绕了一个大圈,终于又把话题引回了变革本身。
“啊?这——”韩熙载吃惊地抬着看向林枫。
“比如说,如果荣誉勋爵制度一下子将原有勋爵制度替换,这根本不现实,必然路径是先两者并存,然后加强引导,让荣誉勋爵制度逐渐替代原有勋爵制度,从而让建新功立新业的导向替代一当高官就自然授勋授爵的导向。那么,两者现在并不存在冲突了。”林枫笑着说道。
“再比如勋爵判断标准,谁说一定得划分得无比详细,如果以一万贯为一个标准,难道募捐一万零一贯真得就比九千九百九十九贯高一个等次吗?一个穷人捐出了自己的财产的半数,可能只有十几二十贯,一个富人捐出一万贯,可能只是他财产的九牛一毛,两个人的慈善境界真的要因为钱数多少而差上几个等级吗?”林枫轻轻吹开茶盏上方漂浮的茶叶,轻啜了一口,继续说道。
“至善说得在理,那到底该如何判定?”韩熙载给弄糊涂了。
“在这里,林某建议采用判例法。”林枫吐出一个新词,借用了后世西方民主社会判案的原则。
“判例?又是什么意思?”韩熙载就更为糊涂了。
“因为物价变化,一贯钱前后可以买到的东西还不一样呢?所以这种事情注定无法用一个固定标准来判断。以林某的意思,就像陛下对此次练兵大胜的禁军士兵颁发九等荣誉勋爵一样,那么以后军队的战功可以依此类推,推到其他方面,每次遇到新的荣誉情况,可于事前共同讨论出勋爵等级,此后,再有涉及标准的事情就严格按第一次的判断原则来判定。这种以以前存在过的判断例子作为法则,林某将之简称为判例法。”林枫将判例法的定义歪解了一下,结合这个时代的情况给抛了出来。
“如果全部由人判定,岂不是很容易人为改动?”韩熙载想了一会儿,提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对,的确如此。但我们的律条规定也得很详细,但同样的罪刑还不是因人而异?关键是公开透明,让天下人来判断是否公正。”林枫笑着说道。
在后世的法律体系划分中,中国属于大陆法系,以法律和法律原则为判案依据,原有判例不具有示范性。但是法律就一定可靠吗?一样是贪污上千万,刑罚可以从死刑到三五年徒刑,完全没有谱,如果存心不遵守,规定得再详细又有何用?
“嗯,至善所说很有道理。”韩熙载点了点头,一直皱着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至于荣誉勋爵制度,本身就以荣誉为主,其所需要的些许钱财,与制度能给这个国家所带来的益处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林枫笑着说道,接着说道,“咱们再说市易法。依我看来,市易法的税收比例,有一个关键的原则必须明确,那就是责权利相等。”
“这又是什么意思?”韩熙载的眉头又不由地皱了起来。
“市易法的税收可以以一定比例划分为国家和地方,但是划分的原则必须符合责权利相等,朝廷如果想负责国计民生的大部分,你可以拿走大部分,但如果朝廷想让地方负责大部分,你必须为地方留下大部分。”林枫大声说道。在后世国税、地税分税制实施以前,地方对财源掌控力过大,导致地方强国家弱,但分税后,国家的掌控力又过大,导致国家过富而地方过弱,好多利国利民的事情都因为配套资金不够,最终弄成了四不象。
“原来如此!”韩熙载恍然大悟。
“但是,有两个基本的原则也得坚持。一是收支两条线,不能你自己收入,然后自己直接列支,那很容易失控;二是采取预算制,每地每年上报预算,年中查验,年终考核!”林枫干脆将后世常用的财政办法都罗列了出来。
“方法是很好!但是,难道地方钱财收了上来以后要全部送到京城,再由京城返回各地不成,这样岂不是太过费事?”韩熙载先是点头,又轻轻摇头。
“这简单,税收直接分为国税和地税,国税为国家掌控,地税则由地方掌控,两者互不隶属,各自物资钱财对方无法调动。”林枫笑着说道。这也是林枫未来布局的一个关键步骤,到那个时候,鑫盛银行的作用将无比重要。
韩熙载坐在那里,低头思索,连林枫为他换掉完全凉掉的茶水都没有注意到。
过了好久,韩熙载抬起头来,神色坚定地说:“听至善一席话,真的是胜读十年书啊!我这就回去,将至善所讲整理出来,明日呈给陛下,请陛下决断!”
这下子,林枫急了,指了指又在门外闪过的肖菲儿说:“菲儿都来过几次了,一定是催我们吃晚饭的。韩大哥,吃过饭再走吧!”
韩熙载连连摆手:“我这会儿心急如焚,哪里有心吃饭啊,我先走了!”说完,韩熙载起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