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林枫的慷慨陈词和极力坚持.明心街的一众代表们最后决定将清洁人员每月工钱定为一百四十文.虽然略低于林枫最开始一百八十文的设想数额.但也能说得过去了.
解决了“最棘手”的工钱问題.林枫再提出沿街店铺适当增加出资数目、招聘清洁人员的方法和流程、清扫效果监督标准等细节建议.就再也沒人有意反对了.
等林枫终于停下了话头.那名寡妇羞怯地抬起头.犹豫着将手举在半空.轻声问道:“林大人.我想应聘清洁工人.可以吗.”
林枫扫视一遍现场的代表们.和声问道:“各位乡亲.她们独儿寡母的.是不是请大家考虑照顾一下.”
周老汉在旁说道:“程李氏日常很勤快.性子也好.我同意.”
其他人相互看看.也都表示同意.
程李氏激动地向林枫行了一个万福.又转身向从街坊行礼.双眼不禁噙上了泪水.她一个人沒日沒夜地为别人做钱线活.一个月收入最好也不过五十六文钱.现在换一个抛头露面的活计.但收入却翻了近三倍.实在是一件大喜事.
人群中有一个年轻人实在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林大人.这件事实在太小了.您直接明确多少工钱.让这个程李氏干了不就行了.”
耳尖的林枫听到了这句话.不由地苦笑.指着年轻人摇头说道:“这是因为我沒有私心.所以这个结果大家还能接受.如果换一个人作主.他让自己亲友來干怎么办.他什么事情都不让街坊们知道.乱花钱怎么办.他拿了大家的钱.却不发给清洁人员怎么办.”
那名年轻人嗫嚅着.说不出话來.现场的人也都静了下來.看着林枫.
“还是那句话.任何人都不值得信任.如果沒有这样一个看似繁琐却十分公正的过程.每一名住户的利益都有可能受到损害.记住了.如果沒有了最基本的程序正义.沒有了你们每一个利益相关人员的公平参与.一定不会有公平的结果.”林枫语重心长地总结道.
“程序正义.”不少人不由地反复念叨着这一句话.
“如果这样一件关系你们自身利益的小事你们都沒有机会参与的话.牵涉更大利益的事有可能让你们参与决定吗.你们岂不是会任人鱼肉.”林枫继续向人群散播自己的民主理念.“我设想了这么繁琐复杂的程序.其出发点是什么.谁能告诉我.”
“林大人.有句心里话请您原谅.但我一直憋不住想说.我感觉吧.您是在像防贼一样防着我们每一个代表.这些什么程序就是想起到这个作用.”一名经营有店铺的中年代表低声说道.
“真聪明.有眼光.”林枫不由地抚掌大叹.指着那名代表说道.“对.就是这样.说句不好听的话.我认为一个人.尤其是有一定权势地位的人.他的所谓道德、所谓品格是最靠不住的.
大家都听说过吧.苏武北疆牧羊十九年.渴饮雪.饥吞毡.誓不叛大汉.守住了一名大汉使臣的节操.但是.他依然在草原上娶了匈奴女子.生下了儿女.这算不算失了个人的节操.算不算一种背叛.名扬千古的苏武尚且如此.其他人呢.大家能不能在历史上找到一个真正一诺千金、不折不扣完成承诺的圣人呢.”
“林大人.那古书上记载的尧舜禹也不算圣人吗.还有.被誉为‘天纵之圣’、‘天之木铎’的儒圣孔丘也不算吗.”人群中.一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不服气地反驳道.
林枫看看已经有些斜落的夕阳.起了兴致.不介意跟这名书生辩上一辩:“那咱们先得把禹给剔除掉.他一改以往沿习的禅让制度.将帝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启.这应该算是最大的循私了吧.”
书生脸色一红.沒有吭声.
林枫继续反驳:“至于尧舜.咱们只要说清楚两个人的时代背景就行了.三皇时代.正是全体人类民族发展的起始阶段.可谓一穷二白.说句不好听的话.天下并无可贪可取之物.一个帝位一定意义上只是一种负担而已.所以.那个时代流行禅让并不稀奇.到了其后的物质丰富时代.一位高位代表着极大的权力和巨大的财富.历史上再也沒有听说过真正的禅让了.
至于你说的‘天纵之圣’.我想问你一下.你知道他游学了多少年吗.”
那名书生一愣.犹豫着回道:“据史书载.应是十四年.”
“那他这十四年回家沒有.”林枫狡黠地一笑.追问道.
“那个时代.行程只能步行或乘马车.回去的可能不大吧.”书生更加莫名其妙.迟疑地答道.
“那对于孔家來说.孔丘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亲.十四年不回家、不管家.算得上一个道德高尚、有责任、有担当的人吗.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父母妻儿都不爱护.他会真心爱护其他人.爱护广大百姓吗.”林枫厉声追问道.
“这……”面对这样一个“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争辩悖论陷阱.书生一下子被问得无语了.
林枫再度逼问道:“换个事例.如果他的私人品德靠得住.会有诛少正卯的事情发生吗.”
少正卯.春秋时代鲁国的大夫.“少正”本是周朝所设官职.在此处.少正是卯的姓.这是古代一种“以官为姓”的情况.在鲁国时.少正卯和孔丘都开办私学.对外招收学生.少正卯在鲁国被称为“闻人”.讲课的才华不输孔丘.曾多次把孔丘的学生吸引过去听讲.只有颜回沒有去过.鲁定公十四年(公元前496年).孔丘出任鲁国大司寇.上任后的第七天就把少正卯杀死在鲁国东观之下.还曝尸三日.
而这位“孔圣人”拿出的杀人理由是什么.“人有恶者五……一曰心达而险.二曰行僻而坚.三曰言伪而辨.四曰强记而博.五曰顺非而泽.此五者.有一于人.则不免君子之诛.而少正卯兼有之.故居处足以聚徒成群.言谈足以饰邪荧众……此小人雄桀也.不可不诛也.”
可是.如果一个人心地“险恶”、博闻强记、能言善辩、行为怪异、传了闲话就要被砍头.那天底下最后还能剩下几个人.这种可以媲美后世岳飞“莫虚有”罪名的杀人理由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一句话.这位“孔圣人”随便编出了一个“蛊惑人心”、“谣言惑众”的罪名.就把对自己江湖地位造成威胁的人给诛杀了.这样的“圣人”幸好最终也沒有混出多大出息.真让他当上什么大官.那迟早是全天下人的噩梦.
那名书生无言以对.
林枫将孔丘诛少正卯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在场的人.然后总结道:
“自古以來.从來沒有真正的圣人.这世上也多的是自身不正.却严格要求他人行事必须永远端正之徒.所以.我认为我们要想制定一个公平正义的程序和制度.就必须将每一个人当成事实上的流氓.考虑到各种可能发生的事情.堵死他违法作恶、偷机取巧的所有可能.才有可能保障我们每一个人的权益.
我在寿州立下信用之书.不断定下诸多规矩.就是要让每一个人.每一个官.包括我自己在内.都在律规戒条的约束下.杜绝邪念和非分之想.做正确的事.做有益的事.如果想通了.你们就会发现.这其实对我们每一个人來说都是一种真正的保护.因为我们再也不用担心.随时会被其他人夺取财产、权益甚至性命.”
在现场的静寂中.林枫铿锵有力的声音传出去好远.身影也在夕阳中被拉出了好长.挺立在车辕上的身形益发显得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