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八月,入秋,秋高气爽,长灵州已全部收复,颜翦的九弟颜翊传书,请兵北上,以收复长灵州之北的连州。迟衡笑着准了:“容越、破荆,该给其他的将领建功立业的机会了,你们将各个地方的兵制体系建好,就功德无量了!”
容越百无聊赖:“有石韦在弄呢我就不参合了。”
他愿意打仗,对其他全然不上心。
虽然纪策和骆惊寒都很避讳来乾元殿,容越却百无禁忌,闲了没事就往迟衡殿里跑,到了晚上,玩得兴起,就不回自己宫了,虽然走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见迟衡拿着毛笔想写不想写的样子,容越笑了:“我知道,你那小情儿在梅付手里,是不是?你要心疼的话就调回来,多大事,不就一句话嘛!”
“他想打仗呢。”
“才十三四岁能打谁呢?——谁不知道钟续是你什么人啊,我要是梅付,非头疼死不可。”
迟衡摇头:“梅付是很耿直不徇私情的人,丁是丁卯是卯不会徇私舞弊的,而且,他严苛到不近人情,这是为什么将钟续托付给他。当然,他的儿子和钟续年龄相近,为父者,能更关照一些了。”
“一会儿是无情一会儿是关照,你图哪一头啊?”
迟衡毛笔一勾:“还是让他去吧。”
八月初五,迟衡去了一趟祭祀的奉香殿,回来时飘起细细密密的中雨,从玉辇上下来,见有人举着一把油伞站在殿前。
近了,看清是钟续。
大约站得久了,衣服下摆全湿了,走到殿里嘴唇还发白。
原来他是和颜景同来看纪策,顺路,跟自己道别。
顺路而已?
不管什么时候都口不对心,迟衡笑着扔给他几件干的衣裳。不多时,纪策和颜景同赶过来。见到钟续好端端的喝着茶,颜景同薄怒,等纪策和迟衡都离开后,压低了声音对钟续说:“你怎么一句话不说就来了,咱们好不容易进皇宫一次,你冒冒失失的,下次就不容易了。”
钟续辩白:“我没有乱走,就一直站着。”
“哼!骗人!”
钟续冷冷地说:“你才骗人呢,端午节说他肯定不去你家,梅元白说了半天你才让我们到你家包粽子!还有,说他住在最高的宫里,孤零零的一栋,别人都见不上,这不是见上了。”
颜景同恼羞成怒:“我又不会算卦。”
“梅元白比你实在多了,他就不胡说,要不是他,我还不知道可以通过纪丞相见上。”
颜景同恼火地别开头,好半天小声地说:“可领着你见纪丞相的还是我啊。他行,他厉害,他怎么没办法把你带进皇宫?你就信他胡扯吧——我跟你什么交情,骗你干什么?哼,你要觉得梅元白好,以后你托他进皇宫来!”
钟续避开话题,四下里看:“他上哪里去了?”
“哼!他是皇帝,要做的事可多了,整个京城都那么多事,更别说整个元奚国,你别总是黏着他,要不然,他肯定可烦了。”颜景同别扭地说出这句,如愿地看到钟续眼神飘过忐忑。
钟续不说话了。
颜景同忽而担忧起来,郁闷呢地说:“梅元白也跟他爹去打仗,你一定要跟紧他,他是将军的长子,一定不会有危险。”
钟续一撇嘴:“我才不当胆小鬼。”
“不是一回事儿,打仗非要死了才叫胆大啊,建立功勋并且能活着回来的,那才叫厉害的人。”颜景同挺直了腰,“我爹不让我去打仗,他说我们颜家够多人在打了,让我好好学治国之策,一样效力皇帝效力朝廷。以后,我当丞相,你当将军,好不好?”
钟续笑了:“纪丞相那么厉害,你一定要好好用功才行。”
明明刚才还乐观,下一刻就又纠结了,颜景同担忧地说:“你这一去什么时候回来啊?你现在就说梅元白这里好那里好,你们朝夕相处那么长时间,肯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真想去求我爹跟,让我跟你们同去。”
两个少年你一句我一句,说着现在,说着以后,甜甜蜜蜜的,亲亲热热的。
迟衡和纪策在里边,仰躺在龙床上叹息。
纪策笑着说:“你的心也够狠狠的,马上就出征了也不去问问他,还等着他一小孩来找你,‘侯门一入深如海’,他能摸清你在哪一门啊?”
迟衡郁闷地挠脸:“我不想勾引他。”
“勾引?”
“钟续这孩子最黏人,我要是对他照顾太好,他一定会喜欢上我的。”
纪策哑然失笑:“好自大!好狂妄!是怕他不喜欢你,所以干脆现在就置之不理,以后说起来也有个由头是不是!”
“……纪副使猜得准!”
当然不是真的,迟衡仍然无法忘怀若干年前的事,企图救他,最终却杀死了他,想起来至今仍然手足发凉。可以护他一时,护他很多,可以像现在这样命人暗中保护他,可还不够,远远不够,只有钟续强大了才可能自保。
钟续临死的执念是来生变得强大。
迟衡爱他,怜他,但不是溺爱,宁愿提心吊胆放手让他去拼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守护,就行了。
纪策戏谑道:“我看啊,等连州一战回来,他说不定就和景同或者梅元白好上了,你呀,说不定被忘得一干二净,到时候悔都来不及了,哼,可别让我出拆散鸳鸯之类的损招!”
迟衡叹了一口气:“他要是喜欢上了别人我就成人之美。”
纪策嗤笑。
迟衡出奇认真:“所以,我什么都由他去,不过多地关心、不过多地亲近,假如他十八岁还是喜欢我,我就和他说以前的事!”
“你是在考验他吗?”
“不是,我想让他不要受到任何干涉,去选择真正喜欢的人。”迟衡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怎么的,总有一种预感,恐怕不能一直守护他身边。纪副使,虽然我现在是皇帝,可我好像,总有……”
纪策揉了揉他的头发:“想什么呢!”
迟衡振作精神,出去与钟续聊了几句,无非就是劝他好好跟着梅付学,一定要出类拔萃才能回京城。
颜景同则被纪策手指一勾带出去了。
钟续虽然目光眷恋,但说及打战却一脸激动,跃跃欲试,迟衡看得酸酸的,渐渐的天色暗了,迟衡喃喃:“我送你出去吧,每次分离,都是这样的天气。”
钟续不明所以。
御前护卫撑伞过来,迟衡示意他们离去,钟续坚定地说:“陛下,你留步,我走了。”
说罢,夺过伞匆匆离开了。
迟衡怔了一怔,看着那身影消失在越下越大的雨中,一股伤感涌了上来,不由得同样走进雨中,将护卫推开,沿着钟续的路走过去,他知道钟续是要去纪策的宫殿里,和颜景同汇合的。
淋着雨才到半路,他见路边有人。
伞扔在一边,对着宫墙蹲着,迟衡抹去眼睛上的雨,看清了那人分明是钟续。
听见的是雨声,看见的是肩膀在抽动。
他的手臂似乎拭泪一样,时时拂过眼角,是伤心哭了吗?还是怎么了?大雨浇湿了全身,单薄的衣裳贴在纤瘦的身体上,颤抖着,令迟衡心软了,心碎了。
钟续就这么蹲在青藤缠绕的断墙边。
还是这么孩子气啊。
明明送他到书院就是要变得坚强,明明期望能出来一个像石头一样硬朗、拗不断折不断的钟续。想不到,虽然枪法绝妙,性子却还是那么脆弱啊,这可怎么好,怎么舍得若无其事地离开呢?迟衡想,应该转身离开,可双脚却一点儿不听使唤,被吸住的磁铁一样走了过去。
钟续转过身来,看不清是不是流泪了。
浑身都被雨浇得落汤鸡一样,钟续见是迟衡,吃了一惊,而后豁然站起来,靠着宫墙,难以置信地大睁着眼看同样淋雨的迟衡,讷讷地说:“我刚才,刚才肚子疼,我现在就走……”
说罢拾起伞在雨里跑开了。
迟衡拼命遏制住追赶的念头,再度看着钟续消失在雨中,故人,大概从未离开,假如他依然毫无理由地选择了自己,那么,又怎么忍心让他煎熬呢,期待只有彼此都是唯一的钟续,会无法忍受吧。
整个八月,秋风惠畅,迟衡说:“容越,破荆,你们不是一直想回泞州看看吗,现在边疆有石韦顾着,现在可以回去瞅一瞅。”
容越和岑破荆都是泞州人。
岑破荆一愣,而后哈哈大笑:“哎呦,我去的地方就多了,一个夫人一个地方,等回来就明年了,哈,哈哈哈,衣锦还乡啊一定要气气派派的才行,辛辛苦苦打仗不就为这一天嘛!”
容越纳闷:“现在吗?战还没打完呢。”
岑破荆给他一肘子:“有石韦呢,你看你,天天念叨紫星台啊紫星台啊的,这么好的机会也不回去瞅瞅,假惺惺的啊,还有垒州,你不是说最想回垒州看看以前练兵的地方吗?难得清闲!”
容越疑惑地说:“太突然吧?”
迟衡微笑:“我替你们安排行程,一定风风光光的。”
迟衡一向大方,吩咐下去。
自然是又气派又光耀,就差沿路敲锣打鼓昭告天下了,务必令沿途的官员千里相迎。岑破荆很麻利,似乎早有预料一般,次日就领着家眷们启程了。
容越孤身一人。
要走更洒脱,不过他一向好招摇,所以吩咐得更加繁琐一些。容德殿里,容越嘟囔说:“破荆有家有室,他回去当然风光,我回去,呃,向谁炫耀啊,紫星台的师兄弟们都被我欺负惨了,没谁欺负过我的啊——我这才叫锦衣夜行啊!”
迟衡笑着递给他一个木盒子:“给你定做的。”
容越好奇地打开,却是一件灰色的衣服,大失所望:“这就是你给我的?这么普通的衣服你也好意思拿得出手!这质地,什么质地啊,滑不够滑,软不够软,款式,也很平常嘛,我不求你给个龙袍,好歹也得是贡品才像话是不。”说罢,兴趣缺缺地把衣服扔一边。
迟衡挂不住了:“不喜欢就算了。”
坐在床沿上不说话。
容越收拾着行李,也不说话,二人就这么静默了许久,容越越收拾越难受,把东西一掷,砰的一声重重坐在床上,面露愤懑之色。
。
作者有话要说:……
想知道容越为什么生气……绝对不是因为衣服喔,哈哈,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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