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雕琢的无比华丽的剑鞘,轻轻挑开了天字号巨舰船舱的舱帘。
舱帘无声而起,但张君诚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立刻转过身来——之所以反应如此迅速,并非是因为张君诚的耳朵灵敏到能在嘈杂的战场听到舱帘掀起的声音,而是因为背后那一股突然出现、锋利到直刺骨髓的锐气,让他不得不转身应对……
舱帘卷起,忽而落下,一个削瘦的身影,从舱内闪身而出。
那人只是迈步走了出来,可张君诚却下意识的抬起双手遮挡眼睛,因为,在那人身上,仿佛有一圈无形的光晕,直刺人眼!
张君诚适应了很久,才看清那人的衣着相貌——那人头裹白色方巾,身着一袭白衣,脚踏一双白色鹿皮长靴,那一身耀眼的白色,反射着阳光,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他单手握一把三尺长剑,剑未出鞘,锐利的剑气已透过那华丽无比的剑鞘。剑鞘之上,雕刻有复杂的图案,一条长龙,被一只海东青用双爪抓住了双目,正痛苦的蜷缩着身体,奋力的挣扎着,几乎要从剑鞘上飞出来一般;海东青的双目,乃是用黑曜石镶嵌而成,在阳光的照射下,黑曜石中流动着瑰丽的色彩,真仿佛这海东青是个活物。
再看此人容貌,剑眉星目,眉宇之间透着一股锐气,双眼之中,尽是高傲,仿佛在他的眼中,世间一切,都是可以踩在脚下的蝼蚁。此人鼻梁高挺,鼻尖微弯,好似鹰喙,其嘴角微微上扬,竟豪不掩饰微笑中的轻蔑之意……
那人目光流转,落在张君诚的身上。
只被那人看了一眼,张君诚便打了一个激灵——自从那个神秘老者出现以来,他还从未见过那老者的容貌,更不知道老人身边还藏着这样一把利剑!是的,这年轻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寒光逼人,几乎让人没有勇气去面对他那毕露的锋芒……
“张君诚,你在看什么?”那年轻人问。
张君诚立刻低下头去,口中忙道:“没,没什么……”
“跪下!”年轻人突然翻脸,高声喝道!
张君诚闻言,双腿一软就要跪倒。
此时,却听船舱内老者说道:“青儿,不得无礼!无论如何,张元帅也是为师的朋友,你怎能让他给你跪下?”
“是,孩儿孟浪了。”也只有在面对那老者的时候,被唤作青儿的年轻男子,才会稍稍收敛些身上的傲气和锐气。
给老者认完错,那年轻人又恢复了那目中无人颐指气使的乖张模样,转过头来,像是吩咐下人一般对张君诚说道:“张大元帅,你且在这里看着,看本法师帮你清理门户!”
说罢,也不理会张君诚苦瓜一般的表情,迈步便向溃退的士卒走去……
张君诚有心劝阻,心道,这些士卒可是自己辛辛苦苦挑选出来的,可是千里挑一的精锐,乃是自己日后称雄神州的一大依仗,您轻描淡写一句“清理门户”,就要杀了他们?那,那可不太好吧……
不过,张君诚也只是敢在心里腹诽一番,方才见识过年轻人的桀骜不驯后,他便知道,若是自己胆敢说一个“不”字,对方定然不介意把自己也顺带“清理”了……
唉,事到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且由他去吧!权当我张君诚被利益蒙蔽双眼,权当我张君诚有眼无珠,错把权奸看做辅弼肱骨之臣!权当这两人是我花大价钱请来助我抓捕莫降的高手吧——不过,细细一想,这价钱也真是太高了些……
尽管心痛不已,但张君诚也无可奈何,索性双眼一闭,落个眼不见为净。心中只想:等这师徒二人把莫降捕获后,等占了新会,再把这两人送走便是……
张君诚正思量间,那年轻人已走到前方站定。
溃退中的士卒们,却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仍是拔足狂奔。
眼看着,那年轻人就要被溃退的洪流淹没。
可就在士卒奔到年轻人面前的那一瞬间,他拔剑了!
一时间,寒光乍现!一时间,年轻人周匝光芒大盛!那一瞬的光彩,几乎将整个甲板照亮!!
寒光乍现而逝,所有的一切,又好似恢复了方才的模样——年轻人仍是那个年轻人,剑未出鞘,一袭白衣一尘不染;士卒仍是那些士卒,仍在保持着奔跑的姿势,哪怕是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然而,这刹那间的一幕,却没能维系太长时间——鲜血从士兵们的咽喉处渗了出来,先是一条血线,而后血线慢慢变粗,最后,终于喷薄而出!一蓬蓬血污,好似一朵朵绽开的妖艳血莲,遍布于年轻人周围,以他为中心,向四周层层传递……
咽喉被人斩断的士兵们,纷纷开始倒下,一个个直至临死时,还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从甲板上空向下俯瞰,便会看到,以年轻人为中心,一朵妖冶的花朵,正慢慢绽放——那是以数十条人命为代价,供养出的罪恶之花……
“哄——!”
混乱,突然降临!
士兵们彻底慌了,后有索命恶鬼追赶,前有妖魔索命,这可让他们如何是好?!
到这里,这些士兵们真的后悔了,后悔轻信了张君诚的承诺,后悔跟随他背井离乡来到新会,后悔上了这条巨舰,后悔杀了莫降那么多人……
可是,这个时候,再后悔还有什么意义呢?
莫降不会因为这些人的悲惨境地而停手,因为这些人刚刚当着他的面,杀了他的属下,他们在砍下那些惊慌失措奔逃的猎物时,可曾想过收手?心中可曾生出过一丝怜悯?可曾想过“现世现报”的道理?——既然当初亲手种下了罪恶的种子,现在就该承担一切恶果!
莫降挥刀,前进,斩杀挡在面前的敌人;那年轻人抽剑,挥斩,斩杀从身边经过的士卒——二人像是在比赛杀人一般,谁都没有停手的意思……
不过,二人也只是就近斩杀敌人,至于那些向两侧跑远的人,他们都没有追赶——士卒们见状,拼命向两侧奔逃而去,只想离这两个疯子远一些,再远一些……
是故,将二人隔开的人墙,越来越薄,二人的距离,也是越来越近。
终于,挡在二人之间的最后一个士兵,也被莫降一刀劈倒——至此,二人相遇!
自从这个年轻人出现时,莫降就知道,他现身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自己,而不是要替张君诚清理门户,之所以要杀这些人,是因为张君诚不听他的老师的劝告,忤逆于那个老者,所以他才出面,给张君诚一些教训。经过这一阵砍杀,想必张君诚也见识到了这年轻人恐怖的实力,从今以后,怕是再不敢对老者的言语有任何微词了……
“啧啧,这就是人们所无限敬仰的天选之子么?”那年轻人上下打量着莫降,很是不以为然的说道,“今日看来,也没什么了不起嘛!”
莫降眉头微皱,盯着那年轻人,沉默不语——若是在平时,他一定会反唇相讥一番,可今日,他咽喉内的伤口已经迸裂,他必须不停的将从伤口中流出的血液咽下,以防止血液呛入气道,扰乱他的呼吸。是故,即便这人大言不惭,他也只能默默的听着……
“怎么?从你的眼神看,你好像很不服气?”那年轻人冷笑道,“我原本以为,天选之子是何等的英雄,今日看来,也不过是个屠夫而已——而且,就算比杀人,你也不如本法师杀的快,那么,本法师又何须服你呢?”
莫降注意到,此人三番两次自称为“法师”,他只觉得这个称谓很是熟悉,可一时半刻又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
因为一时分心,一口鲜血,差一点就呛进气道——莫降急忙调整,可还是由一丝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噢?本法师三言两语,就把你气到吐血了?你这气量,可是和天选之子的名号很不相称啊。”那年轻人眉毛一挑,挑衅道:“不如,你把这称号,让与本法师可好?”
莫降重重的哼了一声,却是没有说话——不过,他却在年轻人说话时,注意到一个细节,那人的眼眸,看似是黑色,但隐隐的,却有金色暗光,在其中流动——这时,莫降忽然回想起,当日在纺河山,有个假扮成汉人的黄金族人陆仁佳,眼睛变色时的一幕……
难不成,这个人,是黄金族人?可他如果是黄金族人的话,为什么要帮助张君诚造反?难道说,这其中,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么?
那年轻人注意到,莫降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心中不免有些不快,再加上,二人相遇之后,莫降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他一个人啰嗦也有些无聊——索性,不跟这哑巴废话了!挑了他的手脚筋,废了他的武功,再好好羞辱他一番便是!!
就在年轻人起了杀机的同时,莫降忽然回想起来——“法师”二字,他确实是听到过的,而且,还是从托克托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