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降刚刚喊出那个“快”字,便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溅了近在咫尺的韩菲儿一脸……
韩菲儿先是一愣,而后习惯性的拿出了手绢——此吃此刻,她首先想到的,不是擦掉自己脸上的血迹,而是先替莫降擦拭嘴角……
可是,莫降却艰难的抬起手,把韩菲儿的手推开,用仅剩的一丝力气说道:“快……快去!别让张,张……”
话未说完,莫降再次昏死过去——他实在是太累了,海战结束后,已经晕过一次,回到信义杂货之后,是因为隐隐约约听到文逸和张君诚的说话声,才堪堪醒了过来,而与宋景廉的斗智斗勇,则在不停的消耗着他剩余不多的体能,突如其来的猛然醒悟,则是彻底耗尽了他的体力……
“文先生……”见莫降昏了过去,韩菲儿一时也没了主意。
文逸几乎没有做任何思考便立刻说道:“虽然我现在不知道唯战兄为何要救下张君诚,但是,唯战兄的思维,一向异于常人,经常能捕捉到他人忽略掉的东西——这一次,唯战兄一定是有什么重要发现……所以,按唯战兄的意思去办吧。”
韩菲儿闻言,重重的点了点头,把手绢放到莫降的嘴边,转身跳到了院子里,几个起落,就没了人影……
“唯战兄的伤势,不容耽搁。”文逸望着院外沉声说道:“既然当下无人可供使唤,那么,我且辛苦一趟,替唯战兄去找大夫……”
“算了,还是我去吧。”文逸刚迈出一只脚,就被唐沁叫住了。
这一次,文逸没有拒绝唐沁,却也没有说什么感谢的话——他知道,唐沁要替自己去叫大夫的原因,是因为的腿脚不大方便……
唐沁走后,文逸端详着莫降的脸庞,自言自语般说道:“唯战兄,你到底想到了什么呢?竟然要救下张君诚这个罪人……”
新会城,南门。
大战过后的新会城,处处弥漫着一股悲凉的气息,在围城的那段时间里,城外的抛石机不断的把巨大的石块投进城内,不知砸塌了多少民居,砸死了多少无辜的民众——张君诚跟在宋景廉的后面,低着头默默的前行。
和进城的时候一样,他没敢抬头——并非是怕人认出他来,只是因为街道两旁的残垣断壁、挂在百姓家门口的白幡、不绝于耳的撕心裂肺的哭声,都在拷问着他的良知。自己散尽家财,收罗天下豪杰起事反乾,不就是为了推翻大乾朝黑暗的统治,给这些百姓们
得知自己被人利用之后,张君诚便陷入到深深的自责之中,每在这家家俱缟素,户户传悲声的街道上走上一遍,他内心的愧疚就会加重一番。
背后,传来张凛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直让张君诚的意志濒临崩溃——“或许,我这个罪人确实该死……”——这便是他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虽然,在街道之上,亦有庆祝守城胜利的人群,他们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回忆着这段身处地狱一般不堪回首的往事,话语之中,透着一股逃出生天的庆幸和喜悦……
但是,这淡淡的喜悦,却很难冲散新会城中弥漫的悲怆。
在这悲怆的氛围里,三人的脚步,都显得格外沉重。
等三人走到了新会南城门,张君诚已出了一身的虚汗——这段不算长的路程,却让他感觉到无比漫长而艰难,或许,出了南门,当张凛手中长枪刺穿自己咽喉的时候,自己就能得到解脱了吧……
因为这一次有张凛跟在后面,所以,宋景廉和张君诚,才得以从正南门出城,而不至于和进城的时候一样,再爬一次城墙上被抛石机砸出的某一处隐蔽的破口。
张凛抬手示意后,守城的士兵们把新会城的大门,打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三人从那个一人宽的缝隙中鱼贯而出。
“张元帅,贫道已兑现了当初的诺言,把你平安带了出来。”说到这里,宋景廉侧头瞄了张凛一眼,摇摇头叹道:“贫道走后,你是死是活,就要自求多福了……”
张君诚木然的抬起头来,看了宋景廉一眼,张了张嘴,最后却是连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看来,无论是枭雄还是凡人,将死之时,都是这般的恐惧无助……”
宋景廉叹息一声,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后,转身离开了……
张君诚心中有话,却说不出口;张凛对张君诚,却是没有什么话好讲——只是,临动手之前,张凛向南方看了一眼——那里,正是他麾下骑兵厮杀的战场,是那些烈士的捐躯之地……
张凛双目一眯,一股凌厉的杀气,陡然而现。
张君诚也感受到了背后那一股杀气,然而他没有抵抗的意思,只是摇了摇头,慢慢闭上了眼睛……
张凛缓缓提起长枪,将所有的仇恨,全部灌注进去!
芦叶钢枪泛着寒光的枪尖缓缓升起,对准了张君诚的后颈——张凛的动作很缓慢,而且一丝不苟——严格来说,这样的动作,已不只是一次行刑,倒更像是某个神圣而庄重的仪式……
张凛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手中长枪,如闪电般刺了出去!!
不可否认,这是完美的一枪,即便张君诚想要抵抗,对如此完美的一击,也是无能为力……
“铛——!”
一声金铁相撞的脆响,乍然响起!
芦叶钢枪的枪尖被异物击中,偏离的目标——而这个时候,张凛再想调整,也是来不及了,于是他只能看着芦叶钢枪的枪尖堪堪擦着张君诚的脖子刺了过去……
“谁?!”张凛黑着脸回头,寻找阻挠他行刑的元凶。
于是,他便看到了韩菲儿那矫健的身影,从狭窄的城门门缝中钻了出来,不偏不倚,正落在他的面前……
“义兄。”韩菲儿对张凛,一向敬重,她施了一礼才道:“莫降说,留张君诚一命!”
张凛闻言,并没有说话,只是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你说什么?!”死里逃生的张君诚这才转过身来,盯着韩菲儿问——和死亡擦肩而过的他,忽然意识到:活着,其实是一间无比美好的事情……
“莫降说,留你一命。”韩菲儿冷冰冰的回答,话语之中,没有一丝情感。
说句心里话,韩菲儿并不想张君诚活着——因为,若不是他,新会城的百姓们就不会受这么多苦,若不是他,回到新会的莫降,也不必拖着受伤的身躯,经历这一场恶战……但是,莫降冒着生命危险,在昏厥之前下达的命令,她又怎能不去执行?所以,当她一路疾行到南门后,看到张凛已经刺出了长枪,还是甩出了暗器,救下了张君诚的性命,但凡她有一点点私心,张君诚的咽喉,怕是早已被张凛手中长枪刺穿……
“义兄,你没事吧?”韩菲儿见张凛迟迟不肯回话,关切的问了一句。
“要留他一命?”张凛冷冷的看了张君诚一眼,而后说道:“那,让莫降亲自来见我!”
“莫降,他,他晕过去了……”韩菲儿说。
张凛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杀机,握紧长枪的双手,指节已经泛白,咔咔作响……
“义兄,你听我说。”韩菲儿意识到,张凛很可能就要发狂,急忙劝道:“莫降此人,虽然平日里颇爱胡闹,但一遇正事,却从未糊涂过。他留下张君诚的性命,自然有他的道理……”
“道理?”张凛冷冷的说:“不管什么道理,也换不回那些死在他手里的百姓和士兵的性命!!这个时候,讲道理有什么用?!”
“义兄!”韩菲儿又道:“你也知道,莫降此人重情重义,是个责任心极强的男人,而且颇为护短,又是那种不肯吃亏的性格——张君诚对新会城犯下了如此深重的罪孽,莫降一定不会饶过他的!之所以留他一命,怕是牵扯到其他的利害……”
张凛闻听此言,紧锁的眉头才稍稍舒展一些,低头望着手中长枪,冷声说道:“我可以暂时不杀他——但是,事后,莫降必须给我一个交代,必须给新会百姓和那些战死的士兵一个交代!若那个交代不能让我满意,也就休怪我张凛用手中长枪主持公正……”
撂下一句狠话之后,张凛便转身离开了——而且,他没走正南门返回城内,却是绕着城墙,往东边去了……
……
新会城西北,一片密林之中。
“属下无能,未能完成使命,任由主公处置!”宋景廉跪在地上沉声说道。
而黑将朱乾濠,便身着一身黄龙袍,站在他的面前——在他的身边,还站着两个人,都是陌生的面孔。
若是在往常,宋景廉没能完成朱乾濠交待的任务,朱乾濠肯定要大发雷霆,狠狠的处置宋景廉一番;可是今日,宋景廉脸上非但看不到一丝怒意,相反,他却大笑起来——“未能完成使命?那就是说,张君诚没能和莫降他们将和了?那么,依张凛的性格,张君诚怕是活不了了——哈哈!真是天助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