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儿女情深
天未黑,下起了大雪。朔朔声响,铺天盖地,迷迷朦朦。片刻之间,外面便已是白色一片了。
任天琪自前院回来,陪几义兄小坐叙了一会,留下宫铭相陪,只身上得楼来。郡主亦几番叫任天琪自顾去陪伴义兄,不必担牵自己。
任天琪笑而不语,叫冬雪给郡主多加件皮毛衣衫,又给系上皮毛披风,戴上皮帽,遂双手抱起郡主,踢开窗户跃出房,翻身上楼飞弛朝寨外飞奔而去。
外面寒风呼啸,苍穹灰暗,雪花漫天飞舞,如无数棉絮坠落,举目穷尽也不过几丈远,似乎天地之大竟只存眼前这点方圆了。
任天琪提气迈双脚,飞纵于寨中房舍之上,一路向堡外飞去。
郡主双手搂紧檀郎脖子,垂首檀郎胸前,闭目闻听着耳边呼呼风声,吸着檀郎身上气息,无比陶醉,才不管得此去何处。
数月来旅途劳顿,颇为辛苦,众人一道起居,二人倒亦无独处机会;如今,二人一起,郡主自是十分感激这雪下得好及时啊。郡主自是倚在檀郎怀里,双目微闭,吹气如兰。
跃下城堡,任天琪脚步并未停留,朝东北一小山飞去。
任天琪甚是兴奋异常,其心中亦是甚为渴望与郡主二人的独处,狂奔中不时仰脖长啸,如龙吟虎啸;郡主于怀中哇哇乱叫,也兴致颇高。
二人一路笑声不断,来东北处山下一平地处,任天琪放下郡主,搓搓郡主双手,道:“妹子,手冻僵了没?”
郡主仰头,双眼光彩夺目,瞧着心上人,娇声道:“嗯,有点冷,不过还算好!”任天琪心疼得将郡主的双手放在自己的怀里暖和这。
二人拥立雪中,四下放目远眺。
可见城堡隐隐约约,可见沃野无色,一抹黑色陈于天垂处。硕大的雪花噗噗迎面飞来,寒风凛冽甚虐,呼呼做狂,风雪毫无顾忌打在二人身上,钻进了二人的脖子里,发梢里,一阵阵寒意,也一阵阵兴奋。
四下一片苍白,白茫之中,几族林木孤立无援可见,天地间不再见得其它,除了下雪之声,二人轻微呼息声,一遍寂静。雪花如此轻盈,风声如此凛冽。
郡主推开任天琪的怀抱,在风雪里翩翩起舞。
任天琪触景生情,随口吟道:“
落絮千里重,片片乐融融。
入眼立无影,朔风起胶东。
不见春意在,唯觉黛眉浓。
呵手牵伊手,相偎天地空。
无意罗裙寒,相眸夕阳红。
郡主一笑,飞舞之际又从容唱道:“
一泻千里自苍穹,万鬃奔腾姓匆匆。
穷目无色近隆冬,一颗丹心异样红。”
二人如此相拥着,双脚冻疼。郡主不经意抖抖脚。
任天琪笑道:“还是有点冷了吧?要不,咱们再来打打仗如何?”
“好啊,我追你逃?”郡主高兴笑道。
“行。”
凛冽寒风中,漫天雪花飞舞,两人趁着微弱夜色于白色田野上追逐玩闹。
见郡主累得再不想追来,任天琪俯身抓起两把雪捏成团,抖手投向郡主。
郡主躲藏不开,正中脸面,惊叫着倒躺于地上。
任天琪飞纵上前,一把拉起郡主,捂捂郡主脸蛋,又搓搓郡主双手,俯首亲了口郡主,小声道:“累坏了吧,不玩了,汗出多了容易作凉的。带汝去吾昔曰练功之处,七年了就是未知其处还在否了?”郡主一纵身搂紧檀郎脖子,任天琪双手抱好,拔腿飞上小山,消失于连绵雪帘之中。
任天琪左手搂紧郡主蛮腰,展开浑身招数,手脚并用,如猿猴般腾跳如飞,穿过几片不算开阔的林子,来到山顶处一处天然凹陷进去的山坳子里,又一片浓密的林子。几个飞跃,几个躲闪二人转眼便来到两株参天大树下站定。
那是两棵高大茂盛的松树,枝条盘绕错杂,好似一天然屋脊。
郡主卷檀朗胸前,闭眼轻声问道:“到了吗?”
任天琪见到参天松树木依在,树下两块青石仍旧,不免想起十年前于此树下打坐练功,不免想起授自己道家玄功之青木道长,想想自己十年后已学有所成,青木师父如是知晓了又当是如何高兴。在任天琪的心里,青木师父是永远和蔼可亲,其心胸中藏有无尽的故事;青木师父是从不希望自己曰后会如何出人头地的,在青木师尊眼里,笑声,夕阳,美酒便是所有天下最美最真的事了,可如今,青木师尊他老人家又会在哪里呢。
任天琪暗自叹口气,摇摇头遂右手一指那覆盖薄薄白雪之青石,道:“到了。小妹,汝快看那两块石头,那便是师父青木道长当年教吾练功之大青石。十年了,其仍旧在这里。睹物思情啊,哎,只是未知恩师他老人家现下何处,过得可好?师父孤独一人,连饭是亦不会烧得的!”
郡主睁眼望去,心痛道:“便在此呀,亦没个遮风挡雨之所!这雨天雪天,夏天冬天的又当如何能呆得?你这师父倒是会挑地方的,亦不寻个好点的地儿去?”
任天琪笑笑,温柔地瞧着郡主,道:“青木师父可非小妹所言的那样,师尊乃一长者,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师尊了!是父母之外最为疼我纵容我的人了,哎,师父你老人家现在会在何处,琪儿如今可是万分地想念你啊!”
郡主缓缓注视着檀郎笑道:“那殷老帮主,南宫师尊呢,你又当如何评说呢?”
任天琪眼望远处,想了一会,尴尬笑道:“咱背后里谈论几位老人家总归是不太好吧!”
郡主眨眨眼,狡诈笑道:“他们又听不见的了!不碍事的,你快说啊!”
任天琪点点头,脸红笑道:“好,说便说,不知几位老人家听去了会不会给气得半死的!在我瞧来啊,老帮主大人大义,明是非,懂道理,说其做我的师尊,那是绰绰有余;可他老人家一生不爱虚荣,不爱扬名,从不居功自傲,就一个能无话不谈的忘年交式的知心老人。南宫师尊可不一样,个姓强悍,天赋聪惠,天下无人可及,喜怒哀乐自不同于常人,素吾行吾素,将名利正义看得一文不值,对我又甚严厉霸道,我亦晓得师尊是为我好的;可我私下里总觉得师尊是个极有抱负却又极容易有忧伤的人,有着其心头解不开的疙瘩,这一生总觉得是活得不甚算开心如愿的。哎,我这作弟子的真不知去该如何为他老人家解愁解难的!”
郡主灿烂一笑,轻轻拍拍任天琪的胸口。
任天琪又双手搂住郡主,在郡主耳边道:“妹子不同于我练武之人,出来这般折腾也该累了,那我们便到树上少坐会儿,休憩一下便回去,可别冻着了!”
郡主回头灿烂一笑。
任天琪腾右手朝大树轻挥出一掌,“噗噗”数声,树杆上积雪飞出好远,嵌入土中。任天琪一摆右手,两人飞上树梢。
任天琪于树上盆膝坐下,搂郡主怀中,双手握郡主双手。
任天琪低声道:“小时候啊,青木师父天天晚上都会带吾来这里打坐,他老人家平素只教些道家內功心法,说是给吾增强体质之用;闲暇之时,咱老少二人会边瞧着任家堡边讲些江湖上传闻轶事,名人旧宿的。师父他老人家可会讲故事了,口才好,讲得又精彩,每天吾均盼着天能早点黑下来。吾还记得那时常问师父‘这天下何种武功最高?何种武器最厉害?何人武功最好?’汝猜师父他老人家是如何回答的?师父笑着说‘天下武功最好之人自是吕布,虎牢关前大战刘关张尤不败,可惜已死去几百年了,英雄不再了;天下最高之武功乃淡泊无为,平淡如水,与世无争。呈一时之勇是没丝毫价值所在,可世人皆不信,勾心斗角,争名夺利,终就还不是一场空;天下最厉害的武器吗,为君王胸中的那颗仁爱勤勉之心,像秦王嬴政,高祖刘邦那些圣君贤王的心。’吾那时觉得师父好笑,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哄我。唉,这几年流浪下来啊,胸中倒是多少有点感悟,倒有点领悟青木师父这几句话了。师父他老人家说话太深了,那是师尊一生阅历的感悟,皆是些大是大非之语,不是吾那时一时便能明了的。放眼天下,合久必合分,分久必合。何为真何为假,无亏与心,无咎与天,无害与民便为真了;何为正何为忠,放心于怀,无欲于人,便为正;为天下苍生之生存计,虽败犹荣,问心无愧,便为忠了。正派仁义,黑白正邪,孰错孰对,不过是各自分云,各主春秋罢了。”
郡主双眼微闭,一脸微笑躺檀郎怀里,静静听着。任天琪见郡主不答话,遂亦默不出声,二人相搂相偎于飞雪寒风中。
四周那是多么的宁静与安详,天灰暗的,不是那种漆黑的一片;风声夹带着雪声,还有风雪压断枝条的响声,是那么的清晰却又是如此的宁静。任天琪彷佛是多次重复着这样一种景象与境地,他不止一次地怀疑过自己是否是在梦里,太安静了,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能听到自己轻微的呼吸之声,他一点睡意也没有,他的头颅里一片凉爽,他啥子也没有去想,虽说没有阳光,但他依然感觉到满身的温暖,百骼舒畅。
不过瞬间,二人身上便已积満落雪。
一阵风吹来,“咯吱咯吱”轻微踏雪声传入耳中,任天琪心中一动:听来绝非狼猪之类走兽脚步声,这大雪天里还有啥人在此在干啥?瞧这脚步声,来者必有二人,一胖一轻,一快一慢。
任天琪伸手搂紧郡主,屏气竖耳,宁神静听,判断出这咯吱踏雪声是来自身后山上两丈处,定为两男子正飞步下山。任天琪想不起甚么人会大雪天跑这荒山上来赏景聊天,十有**定非善类定有不可告人之事来的。躲藏显然亦来不及了,任天琪忙俯身于郡主耳边,低语道:“贤妹别动,有人下来了。”
迷茫雪幕中依然见一高一矮两身影飞驰而下自身旁掠过,高个者轻功了得,轻轻一纵便越过那矮个子;矮个子身段僵硬,腿脚不便,脚下甚是不稳,踉踉跄跄,落后了好多。
远远望去,矮子头戴一斗笠,怀中抱定一物,虽说行走不稳却亦不慌不忙,手脚不乱;高个子者身形极快,一晃而落,倒瞧不清此人身穿何物。眼瞧高个子已消失于雪帘之中,不期他又住身回头,道:“田堂主,望转告盟主,千万不可放任门下胡来,请暂且忍耐,不可艹之过急。吾先行一步,咱们后会有期。”言毕,此人纵身跃起,一闪而没,好快的身手,感情方才此人出于礼数,不愿令同伴身手相形见绌,武功有所保留。那矮个子见之一呆,摇摇头,依旧慢悠悠下得山去。
任天琪心中纳闷:又什么盟主,江湖中尽些见不得人之旁门外道,遂一摇郡主,指指前面那矮个子。
郡主抬头看看檀郎,张口作欲喊状。
任天琪忙伸手掩住;郡主回头笑笑,任天琪一横眉,低声笑道:“再等片刻,跟下去瞧瞧如何?”
郡主睁大眼,兴奋得很,连连点头道:“好啊,好啊,要是为人家发现了,怎么办?”
任天琪笑道:“发现好了,大不了打一架,打不过咱便跑好了,你琪哥哥逃路的本领可不小!”
郡主笑着点点头。
任天琪估计着那矮个子差不多已到山下了,遂抱紧郡主腾空跃下树,幽灵般谨慎滑下山,几个飞扑,快如闪电,隐匿来到山下。
那矮个子正抖脚抖落脚上泥土,整顿衣服,又裹紧脚上绑腿。瞧着来此人却亦是个平素注重衣着,举止稳重之人。任天琪心中不由增加一丝对此人的好感。只见此人压压斗笠,一撇右肩,撒腿便往东南方向奔去,却未见此人如何跳跃如飞。
任天琪心想此人定不会轻功,或是个半吊子的同道中人,遂笑笑大胆欺身跟上。
郡主搂住任天琪既紧张又兴奋,不住瞧瞧檀郎,又瞧瞧前面那矮个子。
任天琪倒是面带微笑,一脸灿烂。
三人前后走下去五六里,天色更黑,视线更近,未见得矮个子有何怀疑之处,眼看离得任家堡总寨不远,任天琪便停下对郡主笑道:“不能再跟了,出来挺长时辰了,快回去吧?”
郡主想了想道:“就这般回去了多可惜啊,不白跟了如此远的路吗?”
任天琪想了想笑道:“那行,吾去摔他十个跟头如何?其如此的鬼鬼祟祟,虽未见得作丧天害理之事,却终非善人的。”
郡主笑着点点头。
任天琪抱紧郡主飞身一边,单手拾起段树枝,断成几截,掩身矮个子身侧,捏起一块弹向矮个子双腿间。
风大雪大,矮个子正埋头急奔,哪里注意身后会有人偷袭,双脚一绊,“啊呀”一声摔出去老远,头上斗笠亦不知给摔到了何处,于地上躺了老半天才爬起,嘴里叽叽咕咕说过不停。
矮个子整好衣衫,瞧瞧四下见无动静又向前急奔。没奔出一箭地去,矮个子又给摔出老远,老半天方坐起来,抬头看看天,摸摸肿疼的额头,鹅毛大的雪花打在脸上冷冰冰的,火辣辣的,不住抖擞,又忙起身站起,整理好衣衫,慢慢走一段路,见平安无事,遂小跑起来,又没啥事,遂又撒腿又埋头急奔起来,没走出去一箭路,又给摔了出去,矮个子躺在地上口中哇哇乱叫,好半天才站起,一拐一拐向前走去,再也不埋头急奔了。
任天琪见捉弄得差不离了,抱着郡主回身飞出三四里路,二人方忍不住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