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即马哈只被擒,一行兵卒上来,将他捆得结结实实,带入后堂,空业转过头去,上前扶起陈友定,上前帮他掸掸灰尘,笑道:“将军受惊了。”
陈友定苦笑拱手道:“既有大师在侧,我又何惊之有,幸亏大师神机妙算,及时赶来,这才救了小人一命,小人实在感激不尽。”
空业双手合十,叹息道:“罪过罪过,陈将军,其实今日救你之人并非是我,而是明教。”
陈友定诧异道:“明教?”
空业点点头道:“不错,若非我今日得到消息,说明教有一重要头目到了这泉州,星夜赶来与将军商议对策,便也不能碰见这场祸事了。”
陈友定抬眼看看马哈只被赶走的方向,皱眉道:“小人带兵打仗,也略通些江湖武艺,习过一些散手拳法,可是却从未看过这等奇怪的妖法,不知这人使得是什么,难道当真如大师所言,是古波斯的武功?”
空业点点头道:“不错,陈将军虽然泉州多见番邦之人,但却未必见识得到这种武学,波斯武学,自成一家,且流传隐秘,自五代以来,多有奇人异士,挟此技远赴万里,游荡我中原大地,这等西方武士,个个武功精湛,尤其擅长暗杀之术,都可称得上一时豪杰,只可惜这武功流传的十分诡秘,一向以单传为主,却从未在我中华开枝散叶,甚为遗憾。”
陈友定笑道:“大师既然已经决定在泉州重开南少林寺,汇集天下武学,光大佛学。这倒是个好时机。”
空业点头笑道:“不错,方才我看他那两招。烈焰莲华和繁华铺道,比之我先前所见。便更有不同,实在是别开生面,另有异趣,如能加以揣摩,他日必能成为一门新的少林绝学。”
陈友定拱手道:“如此我便先恭贺禅师,如能做成这等大事,实在功德无量。”
空业捋捋颔下三寸长须,也是甚为欣慰。
待四下兵士将少林僧人抬走,一行人退去。两人坐定之后,陈友定又道:“大师方才说,有一明教重要头目到了泉州,却不知究竟是何人?”
空业本来笑意俨然,听到这话,陡然脸色一正,问道:“陈将军,你可听说过西北那位少年,叫做武威王齐御风的?”
陈友定点头道:“这个倒是听说过一些。不过语焉不详,也不甚清楚,我二人一在东南,一在西北。也老死不相往来,我也未曾特意留意于他,不过据说他不是消失了将近二年有余了么?”
空业低低叹了一声道:“没那么长时间。这少年不知用什么法子,居然将吐蕃几大派别说服得心服口服。反而以吐蕃这个昔日的强敌为后盾,如今他既没有了后顾之忧。西凉军便反而进袭中原,眼下武威王的大旗,却已经到了陕西啦。”
陈友定皱眉道:“如是这样……”他回头再地图上一量,回头惊讶道:“那他若是将李思齐灭了,贵派的所在嵩山……”
空业呵呵笑道:“不错,江湖门派之中,以少林第一,而教门之中,以明教为首,若是他大军进攻河南,咱们少林所在之地,从此可就归了人家明教管啦,以后咱们少林寺不光要给明教磕头作揖,还要听人家下令传谕,看人家的脸色行事了。”
陈友定点点头,悠然道:“不知这少年究竟有什么能耐,竟然在三五年之内,便起了这一支大军,一路势如破竹,当真后生可畏。”
空业笑道:“这小子除了武功之外,倒也未必有多大本事,不过他有五散人撑腰,便是一团烂泥,也非得扶上墙不可,想这彭莹玉、冷谦、铁冠道人张中、周颠、说不得,各个都有经天纬地之才,无论行商、安民、打仗,武功,俱有独到之处,得一可安天下,如今五人联手,再加上晋地商团,吐蕃僧众和云南段家的人脉……”
空业说道这里,似乎也觉得此人竟然比想象中的更加难以对付,颇为棘手,不禁低头摇了摇手中的茶杯,看着茶梗飘荡来去,低低叹了一口气,但不到一刻,他却又抬起头,对这陈友定笑道:“不过,这明教虽然枝叶繁茂,却也并非天下第一,论及底蕴深厚……”
陈友定急忙接口道:“不错,少林派乃是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千年来江湖上号称“长胜不败门派”,这等妖魔邪教,却怎堪少林之敌?”
空业本来语气之中带着一丝对明教的不屑,可听到陈友定这般说,脸色却又郑重起来,说道:“不过明教眼下势大,咱们却也不可不防,那殷野王对东南之地,虎视眈眈,他眼下到了东南,难道将军还不知晓?”
陈友定道:“这个……略有耳闻。”他说话吞吞吐吐,似乎承认的有点不情不愿一般。
空业本来与他谈笑风生,可见到陈友定语气一吞吐,便脸色一沉,缓缓说道:“如此这马哈只说的事,你是否考虑的清楚了?”
陈友定沉默不语,空气之中,一时间似乎凝重了起来,他过了半晌,才突然说道:“我听说宋末之际,南少林因为蒲寿庚之降元一事,激起千僧之愤,刀光剑影,以一当十,元兵尸横清源城东,枕骸遍野,偌大一个南少林寺,只留下百余僧人,辗转逃回嵩山,当时主持烧毁少林寺的大将军奇握温思,可就是如今这亦思巴奚军的首领赛甫丁的祖先。”
空业脸色微微凝重,但却重重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少林寺与蒲家人确有宿怨,不过眼下仇恨是小,国事为重,若你双方能捐弃前嫌,拧成一股,将明教势力拒之东南门外。使得民生安定,百姓安居。这场功德,可胜过老僧建寺之十倍。”
陈友定微微转过头。皱着眉头问道:“大师,我陈家不说家资豪富,可泉州海商,尽归我手,若有需求,大师尽管讲出来便是,又何必去求那些疯子?”
空业呵呵笑道:“陈将军,你以为在我眼中,却只是看到了蒲家的钱财么?”
陈友定问道:“那还有什么。大师不妨明言。”
空业抬起头,眼看房间大门之外,点缀着一树绿柳,当即长袖一挥,掀起一阵劲风,招来一片柳叶,他用双指小心翼翼的将柳叶捻起,放在了自己的茶杯之中。
陈友定眼见那柳叶浮在茶水之上,微微晃动。不禁惊讶说道:“船?”
空业猛然起身,龙行虎步,走出几步,说道:“不错。这蒲家有快船三千,且都是远洋之舟,最为坚固结实。如能用于战事,进可循长江攻入中原腹地。退可守大洋海外得国,当年朱元璋陈友谅鄱阳湖大战故事。君可记得否?”
陈友定眼见这老和尚野心越来越大,心中不由得一阵忐忑不安,当即低头道:“一切就依照大师所言,我即日便写下修好的书信,教人给赛甫丁和阿迷里丁送去。”
空业转身笑道:“又何必麻烦别人,老僧愿意为将军走这一程。”
陈友定此时已经有些有气无力,当即便拱手道:“如此有劳大师。”
空业见陈友定屈服,当即又回坐到位子之上,笑道:“你难道不想知道,究竟是那位明教首领来了泉州?”
陈友定此时心中烦乱,但却也压抑不住好奇,当即问道:“难道不是那位光明左使殷野王?”
空业摇头道:“陈将军,你这人本来豪气干云,是条响当当的汉子,怎么如今说起话来却吞吞吐吐,揣着明白尽装糊涂,就连对付那色目浑人,也要故做一副谦卑之态度,殷野王早已来了大半月,你身为泉州之主,又岂能不知?”
陈友定摇头道:“这一次我却是真糊涂,还请大师指教。”
空业道:“半月之前,我少林有一位海外门徒在暹罗之国,遇见了一支船队,这支船队自西海而来,带兵重甲,藏有重炮,更有无数武林异士,据说一路之上见国灭国,见佛杀佛,可嚣张得很哩。”
陈友定惊讶道:“有多少人?”
空业道:“十多艘大船,共有三千多人。”
陈友定在内心迅速计算了一下,提眉道:“似乎是波斯人的战船?南洋之中,可没甚么地方能造出这般大船。”
空业点头道:“不错,这些人的确是波斯武士,你们他们此行,目的何在?”
陈友定脸色惊异不定,一阵青,一阵红,好半天,才从牙缝之中挤出几个字:“是亦思巴奚的援军?”
空业摇摇头道:“你再猜。”
陈友定道:“是明教之人?”
空业缓缓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一行人身穿白袍,衣袖之上都有火焰标记,相传前任明教教主张无忌,重新打通了两地教宗交往,互传武学,这些人赶赴来我中华,倒也不足为奇,可是你知道这一支人的首领,却又是谁?”
陈友定此时已经完全摸不到方向,当即回问道:“是谁?”
空业缓缓道:“便是那西凉王齐御风。”
陈友定听到这话,登时如同屁股坐在了火炉之上一般,赫然站起问道:“这小子与我远隔千里,怎么又盯上了我的地盘?”
空业呵呵笑道:“这其中缘由,老衲也一时难解,不过依照那弟子的说法,他这支船队,目的便是泉州,那殷野王此来,可能便是为了他打探前哨,以便海陆齐下,攻下泉州。”
陈友定听到这话,一身汗水沥沥而下,当即长鞠一躬道:“多谢大师指点迷津,若非大师前来,泉州危矣。”
空业点了点头道:“眼下明教势大,必须全力对付,而亦思巴奚不过疥癣之患,无碍大局,将军忍得一时,日后必将获得一世之福。”
陈友定点头道:“就依大师所说,可如今这局面可如何是好?”
空业起身踱了几步,缓缓道:“你近日当派遣船只。远赴外海,搜罗这等船队的消息。齐御风这等高手,一旦落入地面。必定对我等大事有碍,如能歼灭于海上,最好不过。”
陈友定点头道:“就依大师所言,不过我军眼下疲敝,不堪重责,如能请贵派武僧,指点一二……”
空业笑道:“好说,好说,明教又五行旗。天地风雷四门,我少林也未必逊了他……”
两人又说一阵,便步入后堂,由陈友定给空业安排了一处院落,以为安歇。
空业吃过斋饭,独自打坐养神。直至三更时分,才起身走到院中,回思起那马哈只今日所施展的几招波斯武功。
此时夜深人静,冷月高悬。地下树影斑驳,平章府内寂静无声,都已安歇。四下一片漆黑,唯闻远处有巡夜之人的脚步声。
他起手一招“烈焰莲华”。双掌如风,急旋不已,有如烈火缠身。风卷残云一般,这一招之内。却包含脚踢,膝打。肘击,腕捶,手劈几式,步步惊心,当真干净利落至极。
随后他又一招“繁花铺道”,但见他身子微屈,双手接踵上前,犹如大海之上,浪花推波,旷垠原野,庶草摇曳,其势盘旋飞舞,看似平缓温和,却又暗藏杀机。
他如此在黑暗之中,将这两招反复演练,一会步履凝重如山,一会儿用意清逸,清刚峭拔,再一会儿庄严肃穆,气象万千,一点一滴的变化之间,便将这两招的真义逐渐揣摩了出来,
但见他一连练了几遍,长长叹了口气,步到中庭,沉吟半晌,施展拳脚,纵横开阖,,似尺蠖之屈,其纵也险劲,如狡兔之脱,淋漓酣畅,雄浑刚健,俊逸处如风飘,如雪舞,居然举一反三,更是将这种干脆利落的武学深意从中体悟了出来,心意相通,情致合一,随手加以变化,另创了几式新招。
待到月涌中天,他心神俱醉,沉浸在物我两忘的境界之中,陡然长啸一声,右掌直划下来,当真是星剑光芒,如矢应机,霆不暇发,电不及飞,突然轻描淡写,出指如钩,朝花丛之中抓去。
却见一人一声嗤笑,倒跃出丛,飞起三丈多高,姿势甚为美妙,空业随风而至,左拳右掌,风声呼呼,霎时之间打出了七八招。那人身在空中,左闪右避,竟连衣角也没给带到半点。
他不住倒退。对敌人犹如暴风骤雨般的拳招始终不招不架,只微微一侧身,空业的拳招便即落空。
空业一身武功,已不亚于少林寺中的四大神僧,见识极高,眼见此人举重若轻,身法巧妙,这等武功身法另成一家,和中土各家各派著名的武学均自不同,不由得越看越奇。
他连发几十招,兀自不能逼得对方出手,猛地一声低嗥,拳法忽变,出招迟缓,但拳力却
凝重强劲,想要将那人逼入墙角之中。
却听得那人一声轻笑,说道:“老秃驴,你看好了,烈焰莲华。”
说话之间,之间那人双掌一推,左手反击一旋,在空中激荡起一阵气流,径直将空业一身硬功荡开,两道硬功相对,竟然在空中发出了“呯”一声爆响,空业身子一晃,倒退了两步,那人却稳稳当当,站在原地不动。
空业本来自持内功当世稍有敌手,岂料对手一掌居然毫不借势取巧,竟以硬功将自己震退。他心中震撼之下,极为不服,当即吸一口气,大喝一声,又是双掌劈出。
那人一声冷笑,也展开双掌,笑道:“第二式,繁花铺道。”
两人皆以内力相拼,但这对手招数巧妙,却远胜空业十倍,当即两人噼噼啪啪在空中对了四掌,空业登时又向后退出四步,胡子蓬乱,双睛突出,模样甚是可怖,双手抱着丹田,呼呼
呼的运了几口气,胸口凹陷,肚胀如鼓,全身骨节格格乱响,一步步的向对手缓缓走来。
齐御风脸上围着一块纱巾,听到对手有轻微的喘气之声,凝目望去,便知道这空业已有以命换命的决心,当即他微微一笑,身法快逾闪电,向前一闪,空业尚未来得及防御,便已经被他一记重手,点中了胸前大穴。
齐御风走到他近前,悄声道:“你若不想活了,我便立刻送你上路?”
空业听到这话,当即只是合上眼帘,却不说话。
齐御风道:“你本应该吃斋念佛,以求得正果金身,江湖上的是是非非,你又来干系做什么?眼下陈友谅已死,中原之乱已无异数,所差不过时候而已,你却又何苦掀起血浪腥风,以求荣华富贵,倘若一个不慎,便至万劫不复之地,却有何苦来哉?”
空业不胜他重手,头痛欲裂,当即缓缓坐在地上,面色铁青,但却也只是喘气,不说一个字。
齐御风又道:“眼下你无论武功智谋,都远在我等之下,至于军马人数,朱元璋与我都拥兵数十万,兵精粮足,猛将如云,这陈友定才多少人马,你觉得他倒能成事?”
空业听到这话,猛然睁开眼睛,看着齐御风,骇然道:“你……你是?”
齐御风掀开蒙面,点点头道:“不错,在下西凉齐御风。”
空业此时虽未受伤,但五脏翻动,全身骨骼如欲碎裂,一口气缓不过来,登时委顿不堪,他吃了这般苦头,暗自惊怒,当即冷声道:“阁下武功之强,当真世所罕见,佩服佩服。”
齐御风侧着脑袋,哼一声道:“你坐井观天,夜郎自大,以为学了波斯武功便能对抗得了明教?当真是可笑,若是你觉得不服,尽管可以再试试。”说罢伸出两指,在他身上一触,自心口平推向上直至咽喉,空业只觉得一阵清凉,不光穴道被解开,就连疼痛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他怔怔半晌,问道:“这便是一阳指么?”
齐御风袖着手,站开三步,显得似乎有些不耐烦道:“不错。”
空业脸色一黯,摇头道:“老僧自诩天才,知一得十,窥孔见天,可单凭阁下这手功夫,老僧便是再练二十年也未必可行,咱们不用比了。”
齐御风一怔,随后问道:“那这泉州,你少林可是否还要插足?”
空业沉默半晌,脖子仿佛生了锈一般,但最终还是微微摇了摇头。
齐御风道:“我料定你今日必定不服,咱们单枪匹马也好,多人乱战也罢,想要与我为敌,你来,或者不来,我就在这里等候。不过请代我奉劝贵方丈一句,天下大势,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少林寺若一意孤行,咎由自取,他日诸位安危与否,御风恕不负责。”
空业听到这话,猛然倒吸了一口凉气,但随后感觉一股杀气弥漫,还是闭着眼睛,艰难的点了点头。
“三月之后,我将亲赴少林,至于诸位这几月之内,何去何从,我将拭目以待,如若再有这等行径,勿谓言之不预也……”
齐御风一句话说完,当即弹身飞出,展开身法,身形犹如鬼魅一般,掠过十多座楼阁。悄然落在了一片暗影之中。
空业额头之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