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巡抚衙门,虎踞龙盘气象森严,巨大的朱漆大门敞开,如同猛兽巨口,等待吞噬一切,衙署前,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直延伸森森大堂之上。
大堂之上,虽然有穿堂风吹过,使得衙署显得凉爽适宜,根本就感觉不到盛夏的闷热,但今天坐在这里的所有官吏,却一个个纹丝不动满头大汗。
这其间却也有个例外,没有汗流满面惴惴不安的,第一个便是端坐在左手第一案的,这次官场调动得利最大的人,周暨。
周暨以强硬态度,几次出兵进剿闯贼,而获得新进巡抚洪承畴的青睐,几次叙其功,而被皇上恩准,特简拔于从六品而一跃为正四品,可谓连升三级,平步青云。
还有一个就是被升迁了的张元,以武将之身,却得登堂入室,堂皇的坐在了巡抚的右手边。虽然他的脸上一直带着谦和恭顺的笑意,但任谁都可以观察出,在那恭顺谦和的笑意里,却是隐藏不住的得意。
大家在皇帝这个举措里,也算看出了一点风声,那就是,原先在这里被杨鹤总督极力推行的,对各地杆子的招抚之策,现在似乎被皇帝所不看好,而对洪承畴的进剿之法开始侧重,这让原先延绥大小官吏惶惶不可终日了。
因为,在坐的每一位,当初都是以杨鹤岳和声为首的招抚派,这一下立刻就要改换门庭,还不适应,最主要的是,杨鹤总督还在,把事情做绝了,那也就是和总督大人交恶,现在风头忽东忽西的时候,还是以不变应万变为好。。
而这位与顶头上司作对的洪承畴,也是杀伐果决的很,上任伊始,便和陕西巡按李应期、总兵杜焕秘密策划,满脸笑容,对那些周边杆子发下手谕,语气客气,封官许愿,将近百大小杆子头匡进城里,而后事先布置官军把王左挂、苗登云等九十八人全部杀害,对于那些已经集结的杆子手下更是斩尽杀绝,一个不留,当时城内城外人头滚滚血水横流,这一下就彻底断绝了各路杆子受抚的念头。
此次霹雳手段,不但让杆子闻风丧胆,也让在座主剿的官员人人失色,深深感到,在这个炎炎夏日里,风头变啦。
洪承畴端坐案头,绯色官服严整辉煌,也不看众人,只是埋头批阅案牍公。
洪承畴可不像那位年近七旬的岳和声,现在的洪承畴正是壮年,精力充沛,杀伐果断,处理起公来也是极其果断神。
不时打开公,或摇摇头,几笔带过,或点点头,放在一边,正批阅时候,突然住笔,再拿起一本公,左右对比一下之后,突然站起,抖着手的一本公,阴沉着脸低声道:“招抚招抚,都这个时候了,还没看清局面?还抱着幻想,却被人几次三番戏弄而不自知,大军进击之时,贼人丧胆,恳请招抚,然后拿了官府钱粮恢复元气,一旦缓过劲来,继续反叛,屡抚屡判,这样的教训还少吗?这就是现在陕西流贼遍地的原因。”此言一出,底下一些官员心不由腹诽,过河拆桥的东西,没有杨总督提拔你还是个小小督粮道,在这里指责恩主老上司,做人也忒不厚道了些吧。剩下的一部分官员却轻轻点头赞同。
其实,在朝堂之上,那些清流士大夫常有杨鹤主抚遗祸天下的说法。他们认为,“流寇”初起的时候力量并不大,只要调集官军一鼓而歼之,就可以把农民起义扼杀在摇篮之。只是由于杨鹤一意主抚,才使农民起义得以发展起来,以至于不可收拾。因此,在主剿派的心目,杨鹤成了众矢之的,被视为罪魁祸首。
但其实,大家也是冤枉了杨鹤,他本人也并不是一味招抚,是秉承着以剿为辅助,招抚为主导,要不也不会跟吕世狠狠的在延川打了一场恶仗,而后又回到米脂,和高迎祥再打一场,他希望以这种打击做条件,压服各地杆子,再行招抚。招抚之策,其实也是为着这个大明,也是无可奈何下的办法。
崇祯初年二月,明陕西三边总督武之望病死,朱由检任命左副都御史杨鹤接替。
杨鹤抵任以后,看到陕西各地的灾荒十分严重,无衣无食的饥民千百成群地加入到起义队伍去,使他所部署的军事追剿收效甚微,官军疲于奔命,起义农民却有增无已。他感到光靠军事手段解决不了面对的社会问题。另一方面,崇祯二年底奉诏抽调大批精锐开赴京畿勤王,又使他深感兵力不足,穷于应付。在这种捉襟见肘的情况下,杨鹤才提出了招抚为主、追剿为辅的方针。
把钱花到招抚赈济上面,帮助农民复业。这样做不仅可以弭患消萌,而且农民安插既定之后,政府还可以继续征收赋税,所以说“利莫大焉”。如果一味主剿,把钱用于军费,不仅无法恢复社会生产,花掉的钱不能通过赋税形式收回来,而且他自己的经验也证明,不解决农民的生活问题,参加起义的人势必越来越多,剿局既不易结,后患也更加严重。这就是杨鹤建议以抚为主的主要原因。
但屡抚屡判也是有原因的,皇上原来以为只要颁发一纸赦书,略加赈济,就可以把起义农民遣散归里,依旧充当纳粮当差的“良民”。 他不仅没有设法减轻农民的负担,反而加紧了压榨。崇祯二年七月,户部左侍郎李成名眼见催征饷银实在难以足额,建议以九分为率,朱由检却仍坚持按十分通融。
三年九月,巡按御史李应期要求豁免陕西一省的欠赋,朱由检拖到这年年底,才勉强答应免去崇祯元年和二年积欠在民的税额,当年的欠税仍不准免,饥民们拿着受抚时发给的“免死票”回到家乡,等待他们的依旧是饥饿和官府的追呼敲朴,除了重新组织聚义起事,还有别的道路可走吗?
洪承畴越说,声音越高,“这个通判,竟然还执掌着这陈词滥调,诸位,你们都是饱学之士,你可曾看见过乱世用招抚,便天下太平的吗?乱世用重典,这才是正确之法。”
那位被说着的通判闻听,却也不为意,只是站起身,按照官场规矩,躬身施礼,轻轻一句:“学生受教。”便施施然坐会本位。
他本是杨鹤亲自关照的,其实算是杨鹤安插在延绥地方的一个耳目棋子,也是杨鹤招抚政策的坚定追随者,
看看底下一个个官员静若木雕,也便不再动官威,转身换了一个笑脸对着周暨道:“子廉周暨的字)你与闯贼多有交手,你可看出那闯贼有心受抚吗?”
被上司称字,这是一种亲近也是一种恩宠,尤其是在军事上,不去问也是当红的张元,却独独问一个人自己,更显得巡抚看重。
周暨赶紧欠身站起,对着洪承畴道:“我看吕世绝对无受抚之心,即便是一时窘迫困顿了,接受招抚,日后一定依旧会反叛。”
洪承畴对这样的回答很是满意,微笑点头道:“为什么?”
“其野心很大。”至此一言,便说明了一切。
“看看,这才是真正明白时事的能员。”洪承畴再次转身,面对下面众人,诚恳的评价道:“只是可惜了,这样的能员太少了。”说着可惜,脸上却没有半点可惜之色,而是又举起一个公卷犊抖的哗哗直响道:“现在,子廉不再形单影孤,现在宜川县令赵梓赵子龙便又是一个识大体有大局的人,这才是万岁的赵子龙。”
赵梓,大家都熟悉,熟悉的原因不但他与大家格格不入,最主要的是他的字,合起来便是赵子龙了,只是可惜了一个名字,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官,不是又臭又硬吗,这次怎么突然跳出来,也学着人家拍起马屁啦?
洪承畴不去管大家如何评价那个赵梓,而是举着赵梓的那份公,慷慨激昂的道:“赵子龙,好,从他所上的公里,便看出,真人才也,可算得上将来这陕北,这大明的一个栋梁。”
这话一出,换来的不是羡慕,而是嫉妒,那赵梓本就不得众人喜欢,却得到了在位的巡抚赏识,看样高升有望,这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只要马屁拍的到位及时,那真是一句顶一万句啊,这准确一击之下,便是时来运转,升官发财,不行,不能让这竖子与自己为伍,一个周暨,还有一个武匹张元便让人气闷,如果再加上一个赵梓,那样一来,还不恶心死自己等同僚?只要巡抚提到升迁与他,那自己等就要竭力阻挡,成人之美不会,但坏人之事,大家那是手到擒来。
于是大家依旧低眉顺眼,但心里已经开始给赵梓罗织罪名了。
说道这里,洪承畴看了一眼那个通判,那通判就眼观鼻鼻对心,坐的和个菩萨相仿,根本就没把自己的官宦仕途放在心上。
“真的没有吗?不是,他是欺我不敢拿下他啊。”洪承畴只能这么想想了。
“这位赵县令上书本抚,言道前几日流寇高迎祥和闯贼吕世在陈家堡前发生了一场火拼,最后是两败俱伤,高迎祥十几万流寇仅剩一万乌合之众,串入宜川祸乱,赵县令请求钱粮饷械,要自主乡勇趁,高迎祥新败,流贼疲敝的时候,围剿高迎祥。”
此言一出全堂大哗,不是大哗于吕世和高迎祥的火拼,倒是大哗于那赵梓的所作所为,就这一下,就拍对了马屁,尤其是还有那份勇气,不过也好,你一个小小县令,就敢为拍上峰马屁而拼死出战,那大家就看着你如何死法吧。
“我看很好,大家要是都有赵县令的果敢任事,不坐视流寇乱串,那天下就要太平了。”洪承畴发了一顿感慨之后,对着下面有司官员道:“我决定,就按照赵子龙所请,足额拨付钱粮器械,让他出战,哪怕只是拖住贼人一时也好,等我向总督请兵,于秋收后,整军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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