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骤雨初歇。
我从湖心阁门内望出去,看得到雨后的天空呈现出一种干净的淡青色。
“你说我师兄现在停留在南梁皇城,可知是因为什么事情耽搁?“我皱眉看着那个送点心来的男子。
“主上说南梁皇室有计划派兵去西南陲,故而他要留在城中探听动向。“对方答复很快。
“消息终于还是传到那里了,却不知这个计划是迫在眉睫还是能延后些时日再议。“我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我深信师兄运筹帷幄必然有一定要留在那里的理由,一时间想不确切,但是直觉反应多少跟我有些关系。
莫非师兄有能力在南梁皇室的计划中间横插一杠子?
回头想想云楚那边的消息,还有岐北城中的这个园子。
我想,师兄的情报网未必就比任何一方的势力慢。
“小菱姑娘,主上还有一句话托我带给您,说是您师傅近来也在南梁皇城。“男子垂目恭敬道。
我一愣怔,随即反应过来说的是修竹师傅,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
犹记得我初次跟师傅相遇,他老人家可是在城中讨饭呢,不晓得这一次他碰上天放是不是也在行乞的当口。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暂时轻松了几分。
我投眼望向那送信人道:“那我师兄有没有说师傅可会来岐北找我?“
那人摇摇头道:“没有,但是主上叮嘱说师傅有令,您不久之后要用到银子的话。可去利通行提取。“
我吃了一惊,双目睁大看着他道:“我师兄还说了别的什么?“
他急忙又补充了一句道,”还有一句,说是凭修竹堂的信物作为提取凭证。“
“以上。就是全部了。“送信人冲我一拱手道,“小菱姑娘如果有信,可以马上交给我,因为主上嘱咐我不得耽误,要尽快赶回南梁皇城复命。”
我沉吟片刻,道:“你等一下。我立即会写一封信,你稍候就可以出发回去了。”
……目送那人从曲桥即刻离开,翠儿在我身边道:“姑娘,主上为何说那样一句话啊,奴婢不明白。”
“哪一句话,”我有些出神的望着那个送信人离去的背影,“你重复一遍我听。”
“主上说的啊,姑娘不久之后要用到银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翠儿露出跟我先前一样的表情,睁大了眼睛问道。
“可能是怕我在这里。管事的克扣我的吃穿用度吧,我师兄说过的,女孩子要富养啊。”我笑着回应翠儿。
“姑娘唬人呢,莫说这里的底下人了,连管事的老大对姑娘都是恭敬有加的,姑娘是主上的师妹。哪个吃了豹子胆敢苛待姑娘啊。”
翠儿不信道,“必然不是因为这个,主上才说那句话的。”
“你现在很有长进啊,已经从人云亦云变成有自己的想法了,这样很好呢。”我瞟了一眼翠儿,赞许的点头道。
“我师兄说的很对,他一向擅长猜人的心思。”我说话间停顿了几秒钟,接续道,“这一点,不单他身上有。我在别人身上也看到过了。”
“本质上,他们都是一类人,所以……”我迟疑着不想说出下一句话。
翠儿确实不依不挠道:“姑娘近来说话常常这样呢,有什么不能跟奴婢讲的么?”
我无奈的笑道:“所以啊,他们才是未来的继承者。因为凡是成就帝王业的人,必然要过的第一关就是猜心啊,推己及人。”
“那样岂不是很累么?”翠儿叹息了一声道。
“谁说在高位就容易了,世人只看到金樽玉贵,却看不到那庙堂之上有多少诡谲算计。”我轻笑道,“不过,那些不是我们这样的小女子需要操心的。”
“雨停了呢,”翠儿转移话题说,“姑娘,晚饭准备些什么?”
我想了想,忍不住又笑起来,翠儿看着我的笑容有些莫名道:“姑娘怎么了?”
“翠儿,”我推推她的胳膊道,“这好像是我长久以来渡过的最惬意最平静的一段日子了,每天的头等大事居然只是吃饭吃什么这个问题。”
“再这么过下去,我真要错觉自己是个养在深闺的富家千金了。”我低语道。
“奴婢不懂,这样的日子姑娘不是可以一直过下去的么,有主上师妹的身份在,住在这个园子里顺理成章。”翠儿神情认真的看着我道。
“哪怕以后,姑娘住腻了岐北,也可以跟着主上去别的地方,您也知道,主上的宅子多得数不清,遍布各地。”
翠儿眼带羡慕的看着我道:“这种日子,不晓得有多少女子向往着要过呢。”
我忽然转身看着翠儿问:“你可曾见过你口中的主上?我的师兄?“
翠儿的眼中闪过一丝动人的神色道:“远远见过一次的,主上……长得……“
翠儿红了脸看着我,我笑道:“我师兄是俊美的很,曾经因为他的俊美,还差点给他带来了一场灾祸。“
我脑海中闪过在定北王府的往事,还是压下去要跟翠儿说的念头。
神思一转,突然联想到天放在那个时候是特意被轩辕静雅掳进府中的,我至今不清楚他的目的,但是刺探军情肯定是其中的一部分。
这么说来,他如今有意停留在南梁皇城,可能酝酿的是另一步棋子。
“翠儿,你先前说的那种生活,不是我向往的。“我放下这个心思,重新转回跟翠儿的对话上,眼神专注的看着她道。
“我想要的,是独立的,自由的,不依附于任何人的生活。“我一字一顿道。
翠儿好像是听懂了,又好像是一知半解。
因为她紧接着对我说道:“姑娘想要的生活,在这个世上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因为身为女子,必然是要嫁人的。“
“哪怕有一天我嫁人了,我也不会依赖着那个人活,更不会丢了自己要的。“我喃喃道。
“但是现在对我来说,这句话还是没什么资格说出口。“我垂下眼帘看着桌上一直放在那里的药典。
“翠儿,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你的想法好么?“我低声问翠儿。
“你说要开个铺子,我觉得一个女孩子要安身立命,钱的确是太重要的事了。“
“哪怕一辈子都是孤寂一个人,有了铺子,能自己经营着赚钱,就能雇人打理,有了自己的一份事业做,心才会觉得安稳。“
“姑娘说得听起来怎么……有些难过,为何要孤寂一个人呢?姑娘这么好的女孩子,自是会有人疼爱有人珍惜的。“翠儿一时间被我说得感伤,走近我安慰我道。
“哪怕像主上,他也是对姑娘好的很啊。“翠儿抚着我的头发说。
“翠儿,以前的我,曾经也是富家……千金,“我欲言又止道,”可是……几乎一夜之间,我的家什么都没了,我也变成一个流落江湖的孤女。“
翠儿惊讶的看着我。
“所以,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了,所有别人给予的东西,很可能都会在某一刻就消失。“
“没有什么,是一直该你的,一直该你拥有的。”我目光清冷的环顾着室内,这湖心阁内的一切,典雅的家具,成箱的衣物,书架上满满的册子,眼光所及之处,统统扫了一遍。
目光最后凝聚在桌上,我拿起药典道:“我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学更多东西,例如我手中的这本书,教会我医药之道。“
“哪怕在逃亡的路上,我风餐露宿,也能辨别哪些是药,生病,就有了保障。“
“比如,我每日都在练习的剑法,深山野林遇上流寇我就不至于全无还手之力。“
富养,也可以用另一种更为安全的形式存在,就是你自己来富养你自己,无论精神还是物质。
前提是,你要足够的强!
……隔了很久,我才说:“只有学的东西越多,我才会觉得越……安全。”
……倚靠在石栏边,我静默的站在那里望着湖水。
“姑娘,姑娘,让师傅雕的玉箫送来了。”翠儿跑来,将一个锦盒递到我手上。
我打开盒子,果然里面躺着一支颜色莹润的玉箫。
雕工在我这个外行人看起来,已经是很精美了,但是我知道比之某人见过的,肯定还差很大一截。
“难为师傅了,记得帮我酬谢他。”我低头抚弄着锦盒轻轻道。
我知道这箫已经是岐北城中最好的师傅来制了,不能苛求更多。
悠扬清透的箫声响起,曲调婉转缠绵蕴含了缕缕思念。
翠儿在一旁听着痴痴,悠长的尾音过后,她感叹说:“这曲子听起来有些难过,像是要离别了。”
可能跟着我有些时日了,多少有点心意相通的默契,难得她听出了那一份缠绵下的黯然神伤。
我有一瞬间的失落跟无奈,随即便调整了心情对着翠儿绽开了一个笑容。
我放下唇边的箫看着翠儿道:“你说的很对,我们不久之后要离开岐北,上次我跟你说起过的,如若你愿意,就跟着我一起走,你想好了么?”
“奴婢早想好了,一定跟着姑娘的,姑娘去哪里,奴婢都跟着。”翠儿眼神坚定的对着我道。
“那好,我师兄那边,我会告知他的,”我微笑看着翠儿轻声说,“想来,他卖我这个人情还是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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