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据虎牢……”昏聩的光线之中,张辽的声音带着几许的沉重、几许的迷茫,低低的在帅帐里回荡着:“短短的五个字,却是点中了我军的死穴。虎牢关落入董卓手中,不但宋宪的兵马进不来,我军也无法退回并州,而我军的粮草……不多了。如今进退维谷,容不得犹豫,必须尽快做出决定,以免消息传出,引发骚乱。”
“之前还以为肥猪真的有心招降,如今看来,所谓三天期限,拉拢人心,不过就是一出缓兵之计!”吕布带着几分不甘和怒意,道:“事已至此,唯有跟他拼个鱼死网破!”
穆山慢慢的松开了手,任由手中的残留的竹简碎末飘洒落地,轻轻的叹了口气,道:“……我们都小看了董胖子,没想到他为了获得我们的信任,竟然甘心将穆天子八骏之一的赤骥送出,此等气度,虽是彼此立场相对,却也让人折服,他能混到如今的权势,却也并非偶然。”
吕布低声斥责道“穆山,休要长他人志气。明天天亮,咱们再次进攻,我就不信凭他们那群跳梁小丑能够将我拦下!”
“奉先,别急,打自然是要打的,不过咱们要换种打法!”穆山缓缓的起身,眼神从帐内众人身上扫过,一字一顿道:“先给丁大人发丧!”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一直沉默寡言的高顺忽然道:“主将被刺,即便陷阵营再训练有素,士气也难免受到影响,到时再发现军粮不济,不用董卓打过来,我们就得做鸟兽散!”
“对,这就是我的意思!”穆山郑重其事的说道:“丁大人的死讯不但要让陷阵营知道,还要让整个洛阳城内的人都知道,到时候他们就会明白我们已经被逼上了绝境,这个时候我们再向董卓投诚,不愁他不接纳!”
“向那肥猪投诚!”吕布的声调陡然变高,昏黄光线照耀下的脸庞,顿时涌上了一层酡红,对着穆山怒目而视道:“你知道丁大人在临死之时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诛董卓、救少帝!”这一声,吕布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出来的,带着浓浓的悲恸和义愤,以至于令嗓音都颤抖了起来。
“奉先……”穆山的视线顿时落回床榻上那早已没有声息,没有体温,宛如睡着一般的丁原身上,感受着方才吕布那最后一句话中所蕴含的情感,眼前仿佛看到了丁原临死之前那放不下的执着和忠义,心中大为震颤:“你听我……”
“不用说了,如果你想学李肃当说客,还是省点唇舌,我吕奉先堂堂七尺男儿,仰不愧天、俯不愧地,断然不会为了活命而对那头肥猪卑躬屈膝,献媚讨好!”
吕布的声音已然带着几分冰冷,将穆山的话完全掩盖了下去,一旁的张辽不得不出来打圆场,道:“飞将军,先听穆山说完,我想他定然有他的打算!”
穆山稳住了心中翻腾的情绪,努力以平稳的口调说道:“奉先,如今挡住了陷阵营脚步的是洛阳的高大城墙,若是董卓肯打开城门接纳我们,到时候要杀他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吕布望向穆山的目光瞬时柔和了许多,不再那么的咄咄逼人:“你是说诈降?!”
“万一董卓不肯呢?”张辽双眉拧成了一堆,忧虑道:“那天董卓差点死在我们三人手中,想必他此刻还是心有余悸,即便他真的接受了我们的投降,只怕也会先缴了我们的兵械,失去了武装,即便城门打开,我们也无能为力了!”
“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接近董卓的机会!”穆山闭上了双眼,浑身不为人知的抖了一下,似是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缓缓的跪倒在丁原床榻前,最终在众人的催促下,才颤颤的说道:“我们需要一样东西来向董卓证明,是真心向他投诚,而非是想杀他……”
“什么东西?”吕布性子急躁,加之如今心绪暴烈,更是受不了穆山这种支支吾吾的说法:“你倒是一口气把话给说完,别再吞吞吐吐,扭扭捏捏的!”
穆山深深的吸了口气,仿佛接下来要说的几个字,是多么的残忍和沉重,必须蕴藉浑身的勇气和力量,才能将它们诉之于口。
“……丁大人的首级!”
帐内的灯光,似乎变得更加的昏暗,习习冷风从帐外吹入,呜呜作响,似是已死亡者发出的哀痛叹息,将绽放在帐内的光之花苞,吹得凋敝森寒。
空气仿佛在此刻凝滞了下来,让人觉得自己像是离开了水的游鱼,即将窒息。
“我知道这很残忍,可是……这却是我们唯一能替丁大人报仇的法子!”沉默了许久,穆山再次开口诉说,声音缓慢、低沉、模糊,像是溺在水中的人发出的咕噜声:“如今董胖子出入都有数百骁勇的飞熊军护卫,单凭我们的力量想要刺杀他,除非能够先将飞熊军调开,否则根本就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而若是我们能够获得跟他单独相处的机会,哪怕只有半柱香的时间,也足够了!”
“……今天造访的李肃还在我们营内,我亲自去监视他,以防他突然开溜!”
张辽急匆匆的抛下一句话,也不待吕布和穆山同意,逃难般的跑出了帅帐。然而这却很清楚的表达了他的立场。
穆山将目光落在一旁静默得犹如木头的高顺身上,道:“你呢?”
“我听奉先的!”高顺低低的应了一声,而后同样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天亮之前给个答复!”
“奉先……”看着将自己置身于阴影当中,不露面容,只是轻轻颤抖的吕布,穆山很想开导劝慰他,可是早已打好腹稿的话,到了牙缝之间,却怎么也挤不出来,唯有转过头,将目光落在丁原僵硬青灰的脸庞上。
“听说过勾践的故事吗?”吕布没有回答,穆山也不指望他回答,继续低声的讲述起来:“身为越国之王的勾践,战败被俘,或许他该以死殉国,可是他却没有,而是当了吴王夫差的奴仆,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终于找到了机会卷土重来,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最终吞并吴国,报仇雪恨!你说,勾践是胆小怕死的懦夫,还是英勇无畏的猛士?”
穆山的声音渐渐变得高昂起来,仿佛因为故事之中的勾践,让他扫除了心中那块隐藏在黑暗之中的阴霾,之前从定邦手中缴获的匕首此刻正被他高高的扬起,停在了丁原的脖颈边:“死,不过就是疼一下,碗口大的伤疤,很容易就能达成。然而即便受着朋友的鄙夷误解,即便受着世人的唾弃辱骂,也能紧咬牙关,朝着心中坚定的信念和道路,不管不顾的走下去,即便荆棘满地,即便双脚溃烂,也不弃不休,这才是真正的大丈夫所为!”
“啪……”穆山的右手正欲往下侵轧,割下丁原的首级,手腕却被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死死的握住。
吕布脸上已是淌满泪水,双眼通红,嗓音嘶哑,不由分说的抢过穆山手中的匕首,咬牙道:“……让我来!”
“我吕布今夜在此立誓,今生必用此匕首,割下董卓首级,以慰大人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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