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长安被叛乱的节度使所占,朝廷希望通过更改年号和大赦来扭转时运,因而欲下《奉天改元大赦制》。原赦文写得四平八稳,缺乏诚意。陆贽几番与唐德宗论争,获准对原赦文进行修改。他在改写的赦文中,一方面用严厉的措词做深刻的反释自我批评,另一方面对参与叛乱的节度使采取宽大政策,除元凶不得宽赦外,所有参与叛乱者,只要归诚,一律不加追究……”
段婉儿的声音清脆悠扬,翻译成白话的古文也极恰当标准,朱永兴听得颇为惬意,也颇受启发,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奉天改元大赦制啊,很有意思,后来呢,效果如何?”
“殿下猜呢?”段婉儿抿嘴一笑,却不待朱永兴回答,继续用好听的声音念道:“陆贽修改的赦书发出后,在将士百姓中产生了巨大的震撼,极大地消释了参叛将士和百姓对朝廷的怨恨,也拉拢了一部分处于摇摆状态的节度使,叛乱者望风归附,仅半年时间长安城即告收复。”
朱永兴沉吟半晌,慨叹道:“这便是陆贽能成为唐朝名臣的主要原因吧?”
“主要原因嘛,差不多是这样。”段婉儿想了想,说道:“陆宣公曾任翰林学士,后官至宰相,学识是一等一的。当然,陆宣公的所有奏章中,最著名的还是对《奉天改元大赦制》的修改赦文。”
“嗯,果然是名文,如今也有借鉴意义。”朱永兴起身在屋中走了两趟,在段婉儿面前停下,若有所思地说道:“元凶不得宽赦,参与者只要归诚,便不加追究,孤也是这样做的。”
“新会、广州,严惩者似乎过多。”段婉儿犹豫着说道:“不过。他们也是罪有应得。”
朱永兴呵呵一笑,伸手摸了摸段婉儿的脸蛋,说道:“虚言欺骗,或者可减少阻力。可争取时间,但言而无信、秋后算账这样的形象,对孤日后的影响可是更为不利。原大西军、大顺军的将士,还有其他的抗清武装,虽然现在都属明军,但他们的心里未必没有隐忧,担心孤只是暂时利用,日后总要追究过往之是非。所以,孤要言出必行,即便心不甘、情不愿。也要重信守诺。”
“殿下见识深远,非小女子所及。”段婉儿顺势恭维了一句,对朱永兴这种兴之所致的亲热举动已经十分适应。
“见识深远不确切,应该是广博才对。”朱永兴并不谦虚,只不过纠正了下字眼。“如果说一味的宽大,当然会加快战争的进程,毕竟要对付的大多数都是汉人,但孤宁可慢一点,也要力争建立起新的战争规则。屠杀无辜者,残民以逞者,若是一反正投诚。便又获高官,或平安终老,且不得惩治,这世间岂有公理、正义?”
“若是那吴三桂反正投诚呢?”段婉儿试探着问道:“一省之地,数万精兵,得之便可光复江南。”
“是啊。尚逆已除,耿逆亦不足为虑,江南清军只余吴逆尚堪一战。”朱永兴苦笔着轻轻摇头,坐回到座椅中,有些无奈地说道:“如果吴逆反正投诚。会让很多明军士兵少流血、少死伤,很多家庭得以完整幸福。嗯,若念于此,孤可让吴三桂做个富家翁,平安终老。唉,有时候真的要做一些自相矛盾的事情,没办法啊!”
段婉儿走到朱永兴身后,轻轻地给他按摩着额头,柔声道:“殿下宅心仁厚,一念之间可使多少父母免丧子之痛,减少了多少孤儿寡妇。自相矛盾就更谈不上了,殿下不是一直给吴逆留着余地,不象对尚、耿二逆,始终未有宽赦之令。”
“先别把这些功德都算到孤的头上,那吴三桂如何抉择,还言之过早。”朱永兴微微闭上眼睛,享受着温软小手的按摩,幽幽地说道:“吴应熊算是个关键,可想把这个家伙偷出京师,倒不是容易的事情啊!”
听到朱永兴话中懒懒的意味,段婉儿便不再接话,手上愈发轻柔,让朱永兴能更加放松地休息片刻。
朱永兴累的是脑子,从移跸至广州后,各地的文件报告便接踵而来。虽然他不想事必躬亲,但过目、批示、审阅、修改是必须的,虽然不是那么的细致,但这是一种威权的显示,也向下属们表明他的工作态度,尽量不让欺上瞒下的事情发生。
现在的文件报告,以后的奏章奏折,随着摊子越来越大,猫腻是肯定会有的。历史上便有位帝王曾说过,最不能信的便是奏折。位居九重,体察到民间疾苦,不能了解事情真相,当然会掉进下面官员所编织的文字陷阱或粉饰掩盖之中,这也是监察力量不够完善的弊病。
朱永兴一方面在改变监察力量单调且薄弱的弊病,一方面也通过比较勤勉的工作来向属下表明自己不是易欺之主。
在轻柔的按摩下,闻着女人淡淡的体香,朱永兴有些醺然欲睡,只是敲门声响了起来。他又无奈地睁开双眼,苦笑着拍了拍段婉儿的小手,示意她停下来,不要在别人面前弄得如此亲热。
应声而进的是情报局的叶虎,对坐在一侧桌案后的段婉儿视而不见,给朱永兴见礼之后便将最新的情报汇总呈了上来。
“钟瑞、陈升反正投诚,甚好。”朱永兴看到头一条情报,便心中欢喜,赞了一句后继续阅看,好半晌才抬起头来,笑着对叶虎说道:“施琅所部显然还有耳目,借此做势,即便不能坏了施琅的小命,也能绝了他的前程,使其不能再为我军威胁。”
“殿下英明,此计筹划已久,已经全面发动,殿下可静候佳音。”叶虎在椅子中恭谨地弯了弯身。
朱永兴对这种随口而来的恭维已经习以为常,淡淡一笑,低头继续观看情报,脸上的表情不时变幻,时而皱眉,时而微笑,时而若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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