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7岁的占星术士学徒约纳究竟怕不怕战斗?这个问题他自己都没办法回答,因为他的整个人生就是在占星术塔中研究天文与几何,在来到樱桃渡之前,约纳连一场普通的架都没打过。成为A51房间的房客后,他面对的唯一一场生死厮杀是无权者小队的夜间袭击,——附身的恶魔代替他经历了一切,约纳从同伴们的讲述中大概了解到战况的惨烈。
实际上,在圣博伦连年的征战中占星术士学徒身披五大行会成员的无形光环行走在红土平原,见过太多生与死、血与火,生命流逝对他来说不会比花朵凋谢更能触动心灵脆弱的一面。
但如今的约纳已不是身披占星术士法袍超然于世的观察者,而是穿着平凡的厚棉布外套、瘸着一条腿、弱小到时刻需要别人保护的惨白少年,——他的世界观在悄然转变,特别是像此刻,瘦高个的血溅在他脸上,而锡比的箭从鼻尖擦过,没来得及说一句什么,整个酒馆已经成为混乱的地狱。
那一箭没能shè中,乔普微微偏头,飞箭削断了他的叉子尖,带走了最后一小块苹果派。
“好吧,我吃饱了。”乔普叹口气,掏出手绢擦擦嘴,又摸出一枚银币摆在吧台上,“不用找了。”他微笑着冲呆在对面的彼勒说,接着拔出长剑,刺进了吧台侍应的心脏。
“彼勒!”红发的约芬妮捂住嘴巴,转身向岩洞深处跑去。
乔普挥挥手,两名黑斗篷的地行龙骑兵丢下手中的刀叉,拔出剑。
激愤的顾客挥动着刀剑、长凳、餐具和啤酒杯cháo水一样涌了上来,龙骑兵的剑刃散发淡蓝的魔法光芒,经过魔法加持的武器无坚不摧,将刀剑、长凳、餐具和啤酒杯砍成碎块,像热刀切黄油一样轻易割开人体。冲在最前面的一批人倒下了,抱着残肢在血泊中呻吟,后面的暴动者显然受到了震慑,步伐犹豫起来。
“他们失去了机会,你们还有回答问题的机会,先生们。”乔普玩弄着手中的长剑,将一只银质餐盘像切蛋糕一样切成均匀的小块,他的剑柄zhōng yāng镶嵌着硕大的红宝石,挥舞时留下血红的残像,显然是一柄高级的附魔武器。
这时,锡比的第二箭shè到,乔普带着笑容,竖起剑刃挡在身前,但他显然低估了女孩shè出弓箭的威力,一抹流光“叮”地打在附魔长剑上,折转角度、速度未减地弹shè出去,“嗖”地从黄金地行龙骑士暗金sè的附魔鳞甲肩部甲叶接合的缝隙钻进去,洞穿了乔普的左肩。
箭带着一抹血迹飞向岩洞黑暗的屋顶,乔普惊愕地捂住肩膀,一丝鲜血从手指缝里渗出来。
“开玩笑吧。”他瞧瞧自己身上的伤口,苦笑道:“居然被一个小女孩弄伤了,他们会嘲笑我的。一定。”
愣了一刹那的酒馆顾客们又高喊着冲了上来,两名龙骑兵面对铺天盖地的袭击,脚步后退,在乔普身边组成小小的包围圈。乔普挥剑挡开一个酒杯,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外面待命的地行龙骑兵开始冲击大门。
第一拨近距离的冲锋,厚重的橡木大门就纸糊的一样化为碎片,两名龙骑兵跨坐在高大的地行龙身上,携雷鸣般的脚步声与腥臭的烈风灌入酒馆,雪亮的骑枪撕裂空气。门口几桌来不及闪避的顾客连同桌椅一起被狠狠碾过,踏为血泥,约纳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感受死亡,他清楚看到地行龙巨口中参差的獠牙,肉食龙类口中喷出的恶臭扑面而来,感觉自己就要像落叶一样被狂风卷走。
托巴出现在龙骑兵的冲击路线上。他不知何时脱掉了外套,卷起粗棉布衬衣的袖子,沉下身子,伸直手臂,粗壮的手臂上浮现大理石般的纹路。两名龙骑兵都用外侧手抓握骑枪,室长大人蹲踞在两龙中间,低头避开地行龙的撕咬,错身而过的刹那,用手指扯住了地行龙笼头的生牛皮带,吐气开声:“嘿!”
约纳看到他的大腿肌肉像藏着调皮的小怪物一样蠕动膨胀,脚跟在岩石地板上犁出深深的沟壑,碎石横飞,两头地行龙的冲势被托巴硬生生截停了,“叭叭”两声脆响,生牛皮带禁不起强劲的拉力被手指当场勒断,但失掉平衡的地行龙已经无法保持前冲的姿势,凄厉的嚎叫声中,两头龙头下脚上狠狠摔倒,脊背着地,砸得整个酒馆微微晃动。
一名龙骑兵不及脱身,一声惨叫,被沉重的骑兽压在身下,另一人灵巧地跳了起来,丢掉骑枪,空中拔剑,但没等附魔长剑离开剑鞘,一只手轻轻按在他的手背。
“玖光……明王枪……shè!”那只陌生的手变换两个古老的手印,贴身发shè的明王枪带着金黄的尾焰猛钉在他冰凉的胸甲上,“咚……”敲钟般沉闷的巨响传来,一瞬间吸引了整个酒馆的视线。
空中的龙骑兵微微扭头,望向酒馆zhōng yāng的乔普,乔普同时也看到了他,看到他的制式胸甲被南方佛国的古老修身法打出深深的孔洞,前后两层甲壳薄薄地贴在一起,凸出后背,龙骑兵张开嘴,吐出一团鲜血和被挤压而出的粉碎内脏。
“死南方佬居然用法术,真有兴致。”锡比惊喜道。
他居然说话了!原来他会说话!——约纳刚从室长大人带来的震撼中解脱,又被这个不正常的现象震撼了一下。
耶空随龙骑兵的尸体一起落地,摘下遮住口鼻的围巾,食指在血泊中沾了一沾,放在鼻端闻一闻,又闻一闻,叹了口气。
乔普不敢相信地从高脚凳上跳下,手指解开黑斗篷的搭扣,露出全身暗金sè的附魔鳞甲,在两名龙骑兵的掩护下,慢慢向这边走来。
“爽快!”托巴蹲下身子,两只巨大的拳头狠狠砸在地行龙的头颅上,丑陋的骑兽尖叫着,鼻孔喷出鲜血,尖锐的脚爪神经质地乱刨,眼见不得活了。室长大人撕开衬衣,露出泛着不似人类肌肉所能拥有的金属光泽的胸部,快活地大叫着。
外面的龙骑兵被阻了一阻,重整队列准备冲锋,托巴拔出钉在地上的骑枪,当先冲了出去,一边叫着:“保护好占星术士大人!还有女人和孩子!”
耶空眯缝着细眼睛看了看外面的龙骑兵,又看看酒馆里混战的众人,手握“佛牙”的刀柄,随托巴走了出去。
“占星术士阁下。”埃利奥特拔出长剑,低头问:“你能保护自己吗?还有女人和孩子?”
“见你的鬼女人和孩子!”锡比向乔普的方向连珠shè出三箭,抽空扭头骂道。
“嗤。”龙姬笑了。她悄悄退后,消失在酒馆的yīn影中。
“我能保护自己,放心。”约纳忽然醒悟自己也是战斗中的一份子,点点头回答,开始手忙脚乱地寻找刻画星阵的材料。玫瑰骑士衡量一下局势,做出判断,独角兽小碎步灵巧地转弯,四蹄蹬地,埃利奥特跃马出了酒馆。
地面是岩石的,没办法刻槽;铅笔、炭笔、粉笔,什么都没有,就算不用三角板我也能画出jīng准的几何图形,但介质一直是个要命的问题,这次回到樱桃渡,一定要找到几块适合镌刻星阵的水晶呢……约纳胡思乱想着,一边随手捡起又丢掉椅子腿、银叉子、酒杯把儿、烛台、苹果派、不知谁的手指。
等等,血具有独特的传导特征,是运转星线能量的良好载体,柯沙瓦导师曾经说起在遥远的战乱时代,先辈占星术士就是用鲜血画出巨大的攻击星阵,以小团体的力量终结了整场战争,也因此成为五大行会的一样,不再被允许出现在战斗中,也不再被战斗所波及……
约纳没有迟疑,拨开地面上的杂物,用那根流血的手指,在岩石地板上迅速画出复杂的攻击星阵,他的大脑如同最jīng密的量角器,手臂成为直尺和圆规,鲜血形成一个又一个圆、五角星与放shè线,又以波形曲线相连接。
血迹变淡了,“见鬼!”约纳咒骂道,用力挤压那根断指,新鲜的鲜血又流出来,化为红sè星阵的组成部分。最后两条曲线代表吸收游离能量的喇叭口,完成后约纳立刻手按星阵,闭目冥想,没花几秒钟就摸到那根代表光、热与形态变化的力量卓绝的星际线,他默念占星术士的箴言,启动星阵,星线游离能量被漩涡卷入,在鲜血图案zhōng yāng聚集放大飞速旋转,在星阵的力量大到几乎无法控制、在手中不断鼓荡的时候,约纳睁开眼睛,瞄准乔普和两名龙骑兵,大吼一声:“都闪开!”
碗口粗细、白热到令人难以直视的耀眼光芒照亮一张张惊愕的脸孔,“灼热星光”刹那间吸收了酒馆里所有的光和热,划过虚空,如同一道闪电。
乔普没来得及闪避,——实际上他也没必要闪避,灼热星光完全失去准头,向右偏出三尺以上,将一串悬挂的腊肉焚为灰烬,又岩壁上钻出一个深而红热的洞穴,融化的岩石滴落在地,引燃了桌椅碎片。酒馆里暗了下去,又随火势亮了起来。
乔普揉揉眼睛,驱赶走视网膜印着的那条光带,“魔法师?”他用手指捻着一缕烧焦的亚麻sè卷发,微笑了,“今天惊喜不断呢。我看到了,这里有足够的战力可以将我的两个兄弟置于死地,答案,应该就在你们身上。”
打开腰带上的搭扣,乔普从身后取出暗金附魔头盔,扣在头上,放下面甲,双手持剑,一步步走来。他身后,两名龙骑兵挡住了酒馆客人杂乱无章的攻击。
约纳没有力气懊悔,他感到自己jīng神力的孱弱,双手虎口都在流血,极力想提升威力使得他向星阵里灌注了太多能量,导致没有办法jīng确瞄准,同时受到后坐力jīng神反噬。
“发什么呆啊老哥?再来一发!打准些!”锡比叫嚷着,蹦跳到他身边,将长弓下端的蛇形锥扎进地面,右手四指张开,三支银箭并排凝结在拉满的弓弦上,“嘣嘣嘣”,三箭齐发,三支箭划出彼此不同又互相缠绕的飞行轨迹,几乎同时出现在乔普身前。
黄金地行龙骑士没有闪避,他微微低下头,反手握剑,双臂交叠成X形遮住眼睛。
好运没有再次出现,三支箭正面击中全身鳞甲的胸部、腹部、手臂,附魔鳞甲发出淡淡红光,无形长箭微微颤动,崩溃成三缕带有点点银光的轻烟。乔普被冲击力撞得一个趔趄,但仅此而已,他甩甩手臂,毫发无伤地开动脚步,头盔里的亮晶晶的双眼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
“开玩笑吧?”锡比几乎蹦了起来。
约纳用尽力气,提不起沉重的手臂。我真是个没用的家伙。他悲哀地想到。什么神秘的预言,什么天外的恶魔,自己连一个简单的攻击星阵都无法用好,无法保护别人,更没办法保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