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顾铁把来自现实世界的神经信号与来自量子网络的电信号平均分配,一心二用观察两个世界的动静。
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从下午等到黄昏,“净土”毫无动静。
小木屋的窗前飞过两只肥硕的喜鹊,顾铁闲极无聊地搜索两只鸟儿的资料,得知它们是东北亚常见的喜鹊亚种Pica pica sericea,其中一只左脚上套着带有GPS芯片的橙sè塑料环。
顾铁顺手通过芯片编号找到塑料环的主人:俄罗斯自然科学院圣彼得堡科学中心鸟类研究所的米盖尔?帕夫洛维奇博士,他在帕夫洛维奇博士终端机的桌面上画了个笑脸以示“到此一游”,然后透过摄像头看着中年秃顶博士惊诧的表情哈哈大笑,笑完之后,觉得自己实在是无聊透顶。
天sè完全暗了下去。敲门声轻轻响起,“铁先生,晚饭准备好了。”女主人用不熟练的英语低声说。
“哦我……好吧。这就来。”顾铁花一秒钟询问自己的胃,咕咕作响的腹部告诉他是该补充些糖类与脂肪了。
他摘掉卫星接收器的线圈,关掉嗡嗡作响的俄制机器,站起来把枕头下的手枪揣进背带裤口袋,挪开堵门的衣柜,开门来到起居室。
能容纳十人同坐的长条形餐桌铺上了崭新的红sè方格桌布,桌上摆着一对漂亮的方形锡质烛台,娜塔莉亚把餐巾铺好,摆上餐具,仔细微调,让刀叉与桌布的线条完全平行。女主人穿着蓝sè棉布长裙,白sè无领衬衣,金发挽起高高的发髻,露出天鹅一样修长的脖颈。
美女。顾铁再次评价道,他伸手打个招呼,拉开椅子坐下。
娜塔莉亚划着火柴,将两只烛台上的十支蜡烛一一点燃。顾铁狐疑地看着女主人忙碌的身影,但没用几分钟,他就明白了。电灯忽然熄灭了,白蜡的光芒照亮整个起居室,把木屋映得摇曳生辉。
“比什诺伊安排的所有安全屋,无论在城市还是乡间,都不通电、没有电视线缆,当然,也没有网络。他说是为了安全考虑,我不懂。柴油发电机在半公里外的山洞里。添加柴油是个很讨厌的活儿,幸好,有男人在这里做客。”女主人放下热气腾腾的小山羊肉排,面带欣慰地说。
“当然,当然,电力线与有线电视线都是不安全的,IPU国家也有GTC雇佣的传统黑客,我了解。我现在去鼓捣发电机……”顾铁盯着鲜嫩多汁的肉排,咽了一口口水,“还是……吃完饭再去?”
“就算绞刑,也要先吃饱的。”娜塔莉亚将红菜汤、山羊nǎi酿造的酸nǎi、土豆酸菜沙拉、nǎi油焗什锦蔬菜蒜面包、香肠、依次端上桌子,最后将一只盛满透明酒液的水晶曲颈瓶放在顾铁面前,自己拉开靠背椅,坐在顾铁对面。
“不不,伏特加是我的罩门……有二锅头可以来点。”顾铁面露惊恐,慌忙摆手。
女主人没给他选择的权利,拔掉水晶瓶的木塞倒满两只小小的吞杯,擎起一只,另一只递到顾铁的手里,换用俄文说:“这种酒你一定要尝一尝。苏联时代的1962年,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赫鲁晓夫访问古巴回国之后下令研制一种高档伏特加,让党和国家领导人在喝酒第二天还可以继续参加会议,纯净且不添加其他成分,该方案被称为SV方案,意为特供克里姆林宫的伏特加。
许多著名科学家参与了特供酒的研制,科学家们发现了净化酒jīng的新方法,使酒中只含酒jīng和水,口味非常好,连从不喝酒的外交部长安德烈?葛罗米柯也喜欢上了特供酒。
生产特供酒的只有三家工厂,分别位于莫斯科郊区,克里木半岛和白俄罗斯,造酒厂的工艺流程属于绝密,严格防止泄露,赫鲁晓夫下台之后三家工厂很快关闭了,这种SV伏特加从此消失在前苏联的历史中。
一年前,比什诺伊布置格洛诺德市郊外的安全屋时买下一座废弃的厂房,在厂房的地下发现一批这种特供伏特加酒,准确的说,发现了一百七十三瓶,其中保存良好可以饮用的只有六十瓶。铁先生,你可以不喜爱伏尔加,但你一定要品尝苏维埃共和国被尘封的历史,——白俄罗斯人被俄罗斯人奴役的历史。”
顾铁睁大眼睛。他举起杯,惊叹地打量杯中透明的酒浆。
“这种稀奇的玩意儿在国际拍卖会上能买个好价钱呢!太浪费了,太浪费了……”顾铁不算好酒之徒,但有过好几年整rì微醺的生涯,对酒熟悉得像自己的血液,他此前喝过最珍贵的酒算是半瓶1962年出产的茅台,如今早不记得茅台的味道,只知道半瓶酒就喝醉了四个大男人,——好东西自有神妙处。
“干杯,铁先生。你们的事业我不太懂,也不想懂。那么,祝身体健康。”女主人举杯示意。
“身体健康,娜塔莉亚。”顾铁举杯与白俄美女相碰。
“你可以叫我娜塔莎。”女主人说,举杯至唇。烛光中的唇sè娇艳yù滴。
“祝健康,娜塔莎。你想怎么叫我都可以。”顾铁心疼地用手指圈住杯口漾出的酒液。
女主人将杯中的伏特加吸干,顾铁张大嘴巴,把酒一滴不漏地倒进喉咙。舌根甜甜的,一条滚烫的火线却簌地由嗓至胃,又翻滚而上一直烧到脑门,耳根立时渗出**辣的汗来,“痛快!”顾铁呵出一口酒气,赞了一声。娜塔莉亚轻轻笑了,斟满两只酒杯,宣布晚餐开始。
刀叉碰撞瓷盘,顾铁将大块羔羊肉送进口中,牙齿轻轻一合,饱满的肉汁就急不可耐地溅满口腔,鲜得九千个味蕾一齐打了一个趔趄,——顾铁差点闪了舌头。
“介羊……是自己养的?”他大口吞咽,一边口齿不清地问
“嗯,不多,二三十只,从小喂到大。为增加一点安全屋的真实感,另外……有了羊只,没那么寂寞。”娜塔莉亚自己喝下一杯酒,捧腮望着烛火说。
顾铁嘴里塞满食物,忙里偷闲地举起大拇指。
“这次,你们惹了大麻烦对不对?”娜塔莉亚轻轻叹气,问。
顾铁停止咀嚼,想了想,点点头。
女主人举杯与他相碰。两个人各自喝下一小杯特供伏特加。
“其实你不必说明我们的关系的。‘湿婆’在成立之初就立下规定,献身革命的先驱者终身不得成立家庭,特别是在核心成员之间。
我与比什诺伊拥有的最亲密的关系,只可能是**关系,如果有一种被称作爱情的东西存在,那它也只在拥抱的时候诞生、起床的时候消亡。
那个叫做安珀的俄罗斯女人,我能看出来,他们之间连**关系都没有,他只是在保护她,像对革命同志、对出生入死的战友、对最亲密姐妹那样的保护,保护她的身体,与感情。
曾经我与比什诺伊也这样面对危险,在明斯克黑帮头目的追杀下他一直保护着我,就算赌上生命也在所不惜。直到有一天,危机解除了,我们发现越来越难离开彼此,这是不应当出现的。
于是,他远远离开,我在山中筑起这座小屋,安静等待。等他来,不等他来,他来了,他不来,有什么区别呢?能见一面,知道他身上哪里添了新的伤痕,知道他还好好活在艰难的世上,就够了。我不敢奢求更多。”娜塔莉亚白皙的脸被酒jīng染得粉红。她自言自语似的说着,不去碰满桌食物,只一杯又一杯喝下刀子一样锋利的俄罗斯烈酒,每杯喝完,都把八角形的酒杯放在桌布格子上仔细对齐。
顾铁放下刀叉,用酒冲净口中的食物。“原来是这样。”他点点头,感觉有点后悔,想从女主人脸上看出深闺怨妇的孤单,但没有,白俄罗斯女人说着说着,脸上浮现了笑容。这是个好女人。他暗自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