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将觉得头更痛了,他举杯将酒一口喝干,向吉斯要了一杯伏特加.金发姑娘坐在旁边小口啜饮着第二杯马提尼,眨巴着蓝眼睛望着他,忽然开口道:“听说要有任务了?”
“……任务?”
吧台后的吉斯提醒道:“是的,队长。几分钟前银矿支部刚刚传来指示,一位候选者出现在波兰境内,要我们波兰支部做好战斗准备,一旦确定候选者的地理位置就进入保护程序。我已经按照你的命令将队员们召集回来,车辆也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金发男人忽然想起来屋里应该还有更多的人。他回头一看,小圆桌周围坐着九个男人,九个体格精悍、面目模糊的男人,那就是他的队员们吧。他喃喃道:“是这样吗?我们一共有十三个人对不对?在那场战斗中,大家都死去了,只有我、吉斯和爱娃活了下来……”
“你在说什么啊,队长!”小萝莉睁大眼睛,“这可是我第二次执行任务,绝对不能再搞砸了,你是说这些话故意来吓我的吗,可恶!”
屋里的男人们笑了起来,酒吧里喧闹而温暖,波兰支部很少执行重要任务,人人都在摩拳擦掌等待战斗的命令到来。这时候,电话铃声响起。男人忽然忆起吧台侧面藏着一副红色的电话机,那是总部发布命令用的专线,电话响起只意味着一件事情。
酒吧立刻安静下来。吉斯关掉唱片机,摘下电话听筒扣在保密线路的终端机上,滴滴的密码核对声响了几秒钟,线路接通了。巨大的投影屏幕出现在墙壁上,呈现出候选者的照片和详细资料。爱娃念到:“爱沙尼亚人,出生于库雷萨雷,男性,身高181公分,体重75公斤。无军事背景。教育程度……咦,这个人眼睛的颜色好奇怪。”
“琥珀色虹膜,也叫猫眼色,是白人或混血儿中极少见的隐性基因表达。”金发男人望着屏幕上的相片自言自语道,“特里,是你啊……”
“他不叫特里,队长。他的名字是塔林·让安·索配亚罗夫。”爱娃纠正道。
男人回答道:“他是特里,你们的网络操作员,外号叫做‘小丑’。”他忽然间想起了很多事情。——吧台对面应该有一扇门,一扇油漆掉落露出木头底色的对开门,几分钟后门将被推开,来自幽灵总部的特派员将带着几名战士走进酒吧,告诉波兰支部的成员说行动正式开始。三十六个小时之后,十二名波兰支部成员在波兰南部城市琴斯托霍瓦遭遇了此生从未遇到过的恐怖敌人,一名来自兄弟会路西法支部的神之子。在一个灯光明亮的夜里,神之子提着匕首走进营帐,一刀一刀杀死了七名战士,将他和吉斯刺成重伤,在候选者身上留下四十一道深深的伤口。在被狙击手的示威射击惊走之前,起码有八个人看到了神之子的表演,可没有一人能出手进行攻击,神之子身上散发出强烈的费洛蒙信息,压抑着周围所有人的战斗**,使人能够平静地看着刀子慢慢刺入自己的内脏,割开自己的皮肉,洞穿自己的眼睛。
男人还知道这漫长的夜晚并未结束。他们加强了警惕,将那栋旅舍重重护卫起来,但神之子偷偷解决掉狙击手去而复返的时候,同样的事情发生了,整个空间被费洛蒙激素填满,每个端着枪的人都露出平静淡然的表情,眼睁睁看着敌人将同伴一个接一个杀死。
最后,男人引爆了身上的防御手榴弹。他无法违抗身体传来的信号,但在神之子暂时离开的短暂间隙内,他将这枚威力巨大的手雷的保险栓拉出,用厨房定时器设定了简单的计时系统。五分钟。定时器进行五分钟倒计时,时间结束时会引爆手雷,每五分钟他将定时器重置一次,直到神之子再次到来。他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毕竟一个被炸碎的人没办法记住事情……
这时候酒吧的门打开了,一名贝塔种姓的幽灵干部走了进来,说:“好了,任务正式开始,立刻前往琴斯托霍瓦!”
“走了,队长!”爱娃跳下高脚凳,背起巨蟒左轮手枪的枪套,吉斯穿上连帽斗篷,将飞针仔细插在内袋中,九名波兰支部的成员依次走过金发男人身边跟他用力击掌,男人记得每一名队员的名字,于是说不出祝好运的话语或离别的赠言。
“爱娃。”他叫了一声。
小萝莉慢下脚步,成为最后一个踏上门槛的人。她回过头问:“怎么了,队长?”
“如果有一天我变了,变得谁都不认识的话……你能找到我,帮我回忆起自己的名字吗?”男人迟疑地问。
爱娃的脸上升起一抹嫣红。“你在说什么啊!”她嗔怒地嚷道,“你怎么可能变成那个样子?除非是老糊涂了,得阿尔茨海默症什么的……如果我在你身边的话,会揪着你的耳朵告诉你你是谁的!”
“……那么,我是谁?”男人站在空荡荡的酒馆中央。
“你是安杰伊·瓦兹诺沙华。”女孩张开红唇:“我们的队长。……我爱的男人。”
裙角一旋,酒吧的门关闭了,世界是如此安静,让男人能清楚听到自己内心分裂的声音。瓦兹诺沙华,这就是自己的名字吧,但总有种异样的知觉在内心蠢蠢欲动,想要否决这个看似合理的结论。
“瓦兹诺沙华,你好。”
男人闭上眼睛再睁开,房间再次变得空无一物,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人,一个身披红色主教袍、颈上挂着十字军的老人。他想开口说话,可无法发出声音,他的身体被凝固在透明的有机树脂里面,像是凝在琥珀中的昆虫。
红衣主教上下打量着他,叹息道:“多么美好的造物啊。这样强大的生命力、完美的肌肉比例和巨大的潜能,竟然属于安杰伊·瓦兹诺沙华,我们的敌人,幽灵波兰支部的队长。有时必须承认,全能的神不喜欢为我们铺展一条坦途呢。”老人伸手触摸光滑的树脂表面,自言自语着:“放心,我会唤醒你体内的生存意志,将你送进路西法的实验室,塑造你成为一个崭新的人。如果这是神的旨意,我相信我正在注视着真理本身,你将是第一名基因改造而成的神之子,无论数据还是预感都这么告诉我。”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以前那个男人。你将获得新生。”
男人的世界在旋转。他伸出手,发现双手撑住地面,地面是黑色玄武岩打磨而成,粗糙,冰冷,他想抬起头,可沉重的压力让颈部无法用力,就算睁大眼睛也只能看到低矮的前方。屋子的对角有一张椅子,一张金属制成、毫无装饰的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黑袍的人,黑袍将他全身牢牢遮住,全身上下显露出形态的唯有一双幽幽的眼睛。
金发男人想起来了。屋子的墙上应该有一个图案,红色的图案,双头鹰的两个头颅互相对视,象征世界上永恒存在的表与里、光与暗、是与非、错与对的纠缠,鹰的翅膀盘旋而上形成一个圆形,七根羽毛象征七个部门,如荆棘花般盛开的尾羽象征圣殿荆棘十字团,而圆形本身象征整个组织的最高权力机构:圆桌议会。
这个图案以刺青的方式存在于每一位成员身上,此刻男人身上的纹身正在产生火烧般的疼痛。他来过这屋子一次,仅此一次,在他从路西法的地下建筑中离开之后,进行了有史以来第一位人工基因改造神之子向真正神之子的觐见。
“红衣主教没有给你一个名字吗?”坐在金属椅子上的人问道。
男人知道自己会回答道:“是的,议长大人。”
于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是的,议长大人。”
“德沃鲁。”坐着的人对跪着的人说,“你叫做德沃鲁。那是瓦阿图语里面‘雷电’的意思,当然,也与‘恶魔’的日本发音相近。”
“谢谢您,议长大人。无论命令我做什么。”男人低着头说道。
“啊,你是被这世界需要着的,我不会命令你做什么,而是这世界需要你做什么。”穿黑斗篷的人挥了挥手,“别误解,你们可能对我有些误解,我也不太经常出面管理这个组织,所以你们都很怕我,这可以理解。瞧,这只是教堂里一件很普通的静修室而已,没什么可怕;而我只是由于体质原因不太能晒到太阳,并不是想搞得神神秘秘。”
金发男人当时没有做声。他不确定议长大人是在开玩笑,抑或是某种例行的考验。
“那么,就这样吧,我的时间也快到了,总这样还真是挺累呢。”议长大人双手一撑扶手站了起来,“德沃鲁,我很喜欢你,你身上蕴含着非常厉害的潜力,比我们能想象到的要厉害一万倍。记住我的话吧,总有一天,你会被这个世界迫切需要着。”
议长打开了屋门,男人抬起头。一线光照亮议长的眼睛,一双琥珀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