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猛乘着月色,一个人静静地走到了国术馆,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望井残生。
井残生伤势过重不易挪动,且又是为了国术馆出头,所以青衣便给他安排在了国术馆的客房里,当杨猛悄然推门而入时,扑面而来的就是浓浓地中药味道。
一个学徒倚在床边迷迷糊糊地打着盹,而井残生则张着双眼,有些无神地望着棚顶。
他的脸色苍白憔悴,露在被子外的双臂和脖颈下面,都满满地缠着一道道白色的绷带,看起来就像是木乃伊一样,只是这些白色绷带的缝隙中,偶尔会露出黑色的药膏。
“你来了!”
听到门声一响,井残生还是一动不动,可当杨猛的脚步迈进房中的瞬间,他忽然一下恢复了生气,挣扎着想扭头望向这边……
两行泪水从井残生的双眼中缓缓流出,这个全身骨骼尽碎去一声不吭的硬汉,在听到杨猛的动静后,这才忽然激动起来!
杨猛的双眼微红,一向平稳的双手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几乎就在井残生挣扎着抬头的瞬间,他已经一个箭步冲到床前,“大哥,我来晚了……”
“不晚!”井残生虚弱地笑了笑,挥手示意杨猛坐下。
杨猛轻轻地将手搭在了井残生的断臂上,心绪激动了起来,“大哥为何要与东恩纳宽量拼命,您应该抽身而退,踢馆的事。本来就有我而起……”
井残生艰难地喘息了两下,一脸笑容地说着:“我已经五十多岁了!却刚刚通神入化,我知道,如果没有意外,我这辈子是没有抱丹的机会……”
看着杨猛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己,他惨白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丝光彩,“可既然遇见了抱丹高人,就算豁上性命,也要寻求能再上一步的契机,武人本就只在意这个。不是吗?”
杨猛点了点头。有些敬佩也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这是当然!”
“何况,我这一战虽然大败而归,可却明白了抱圆虚丹合劲的道理。既然你来了。不如我们便聊一聊如何化劲守圆。以气机催动精神圆满,进而抱丹的想法!”
杨猛微微楞了一下,看着井残生的额头渐渐渗出汗渍。不觉有些犹豫地说道:“大哥如此重伤未愈,不如先安心养伤,等伤好之日我们再谈……”
井残生吃力地摇了摇头,一脸惨笑地说道:“我的身体已经废了,虽然懂得了这个道理,但却再难有化劲抱丹的际遇,你此次回上海正是为了与他一战,有了我的这些感悟,虽然未必能够就地抱丹,却也能再多几分把握!”
看着杨猛有些不忍,井残生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浑圆劲丹,就代表理想状态下大圆满的精神与气机,而这个所谓的‘圆满’,应该是全无外物干扰的理想状态下产生的一种境地,出神之后,精神虽然接近先天圆满,但却只能收敛体内气血浑然一体,无法在体外布成时刻圆满无瑕的劲丹……”
“但事实上,这个精神先天大圆满的状态,应该是无法时刻都能在体外实现的,我们行拳发劲,时刻都要受自身神意甚至外界环境的影响,行走坐卧则要受到日月天地之力的影响,所谓干扰无处不在,这圆满的浑圆劲丹自然也就无时无刻都有一点缺憾……”
说到这里,旁边的学徒已经醒来,只是当他看到井残生精神奕奕地侃侃而谈时,却不知不觉地忘记了惊呼,而是如杨猛一般,专心致志地听起了井残生拼了命才换回来的感悟。
“那么,所谓体内化劲抱丹,便是利用对气血与劲力的控制与变化,补足体外那一点缺憾!每当缺憾出现,使得虚丹合劲变得‘不圆’时,出神之后强大的气机感应本能,便会让身体瞬间做出相应的反力和发劲,使得合劲的虚丹气场重归浑圆无暇的状态,这便是抱丹……”
说到这里,杨猛已经渐渐有些明悟,想到之前在黄浦江上的那一幕,忽然有些感慨地说道:“如此说来,武当所谓的日炼月练之法,皆是吸引天地日月的气机时刻补足这一点缺憾的独到法门,难怪日本人为了日炼之法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
井残生哈哈一笑,有些忘我的拍了下杯子,喊道:“是了,那东恩纳宽量的动作,几乎是时刻虚化气场在旋转发劲,实则是不断地以画圈的笨蛋技法,弥补虚丹的一点缺憾,而如果懂得日炼和月练的法门,以体内抱丹之圆心发劲,引得天地外力产生共振,自然会使得虚丹无时无刻不抱元守缺,这才称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劲丹’,如此看来,那人抱得分明就是一枚‘假丹’,是凭着出神后的感悟,凭一己之力弥补丹劲的缺憾,比虚丹还要差上一层……”
杨猛思索了一番,然后这才以手掌在空中划出一个虚圆,“假如这就是一个虚丹,精神气血在内,虚化气场识于外,而体内丹田作为圆心,则可以引发两条气劲线路,直射外围的元丹上面,这才是出神及入化真正的含义……”
杨猛这一番总结,对于井残生而言,就是打破知见障碍最关键的一点,等到杨猛惊异地看着他兴奋地挥起了手臂,苍白憔悴的脸上忽然透出满面兴奋的红光时,心里忽然涌现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虚丹之后,便要抱实丹,东恩纳的假丹此刻虽然一样强大,但到了那个时候却已经前行无路,哈哈哈……他不过是迈出了一步臭棋,却轻松地将我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这便是精神圆满的优势,我明白了……哈哈哈……”
“大哥你刚刚通神入化没有多久,就看明白了这个道理,这便是厚积薄发的好处……”
井残生苦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对杨猛正色地说道:“我的资质不过中人之资,能走到今天这步,一来是毅力使然,二来则是舍得这身皮囊,亲身体验了那虚丹合劲的厉害……”
说到这里,井残生刚刚红润的脸色再次苍白了下来,眼中的神采也渐渐暗淡了下来,“兄弟帮我个忙好吗?我想洗一洗脸,顺便换一身衣服,这绷带缠在身上,我怕死了以后都不得解脱。”
功夫练到两人这般通神入化的程度后,对于身体的气机变化最为敏锐不过,所以才有化劲出神之后,可以内视的说法。
但凡武道宗师,当身体衰败到一定程度,死亡即将来临的时候,大多会从体内气血衰退的变化感知到,进而留下遗言和提前操持身后之事,而像井残生这般在回光返照之后的状态,即便是那学徒也能感受到一股压抑的气机,渐渐笼罩在了他的身上。
让学徒敬畏不已的,这种平静面对死亡的宗师气度。
杨猛自然也能看出,所以当井残生说出这番话后,他并没有如后世的狗血电视剧中那般呼天抢地,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便招呼学徒出去叫人打来热水取来衣服,由他亲自为井残生擦拭身体。
或许,对于这些将身心都寄托在武道上的宗师们来说,死亡也并不是完全的终结,谁知道在精神大圆满之后,是否真的有转世投胎的那一天。
消息很快传开,当若离和青衣等人带着国术馆的人纷纷赶到的时候,杨猛已经将井残生身上的绷带一一剪断,将他身上的膏药冲洗擦拭得干干净净,“大哥先行一步,待日后你我兄弟,说不定还有在地府相见的一天……”
若离等人的眼中渐渐有些湿润,看着杨猛一边给井残生穿着衣服,一边与他平静的交谈,彷佛这并不是生死之间的大恐怖,而是一个老朋友即将远行前的辞别场景。
井残生忍着身上的剧痛,任由杨猛帮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红光和笑容,“这辈子,能将武艺练到这个地步,我老井已算是无憾,只是兄弟与那东恩纳对战时却莫要犹豫,我还想着能跟他去地府再战一场……”
“大哥放心,此战我已有四成的把握,足以一搏!”
“四成的把握,已经不小了,我们武人须得时刻保持精勇直进的气势,你年轻虽然不大,但心中旁骛却是极多,我希望你以后能更加专心武道,为天下武人找出抱丹之后又该如何前行的路,到时候,记得去老哥坟前告诉我一声,这样我下辈子习武,也不至于再前行无路……”
随着两人平静的交谈,井残生的声音也越来越低,等到杨猛笑着留下眼泪,轻轻地将他的眼皮合上时,天边的启明星已然悄然地钻出了云头……
“老哥走好,你我来世再做兄弟……”
众人看着井残生平静安详的笑容,不觉阵阵呜咽成声,可是这位勇往直前的拳术宗师,却已经再也听不到。
他的呼吸已经彻底的停了下来,可那种无视一切恐惧的拳术与宗师精神,却不知不觉烙印在了众人的心中。
“通知国术馆和上艺学院,建宗师馆,所有学员统一服丧七日,三天后,我与东恩纳宽量决一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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